“轻而易举到一夜没睡?”

    “嗯。”

    “身子吃得消吗?要不……?”沈多芙收了脏衣,从桌上取出干净的丧服,抖落了下。

    更衣时,她望见他左肩上有一道陈年旧伤,从前胸贯穿到后背。

    惊得她忘了嘴里即将出口的话。

    许羡是饱读诗书的文人,那道疤与他瘦弱的身体,格格不入。

    在灰暗的室内,给人带来一种极致的视觉冲击。

    一个文人,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更何况是世家公子。

    兴许是她的目光流露出太多惊骇,惹来许羡的不满,他沉着脸,侧开身,背对着她,将丧服穿好,系上腰带。

    沈多芙暗自咬牙,强忍着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欲望,忍得快要内伤了。

    这该死的好奇心。

    就在她以为许羡会拂袖离去时,他开口了。

    “小时候受过伤,左手差点废了,后来治好了,就是使不上劲儿,左手提不得重物!”许羡慢悠悠的说着话,回头挑眉睨她,“你不会介意吧?”

    他脸上一片风轻云淡,好似闲话家常一般,如果他眼神不那么森冷的话,沈多芙可能会好好考虑一下到底介不介意。

    眼下,她只是顿了一下,没有及时回应,许羡就变了脸色。

    “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沈多芙近乎是下意识的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快把自己摇吐了。

    许羡才心满意足的笑了:“娘子真好!”

    收拾妥当,一出门,就见季怀瑜和史彦玉蹲在门口等候。

    “我爹竟然会放你离开?”季怀瑜难以置信,心头莫名很慌。

    许羡死,她难过,许羡活,她慌了。

    许羡和父亲,她会毫不犹豫的选父亲。如果真如沈多芙所说,父亲斗不过许羡,那她会恨死许羡。

    此念头一出,季怀瑜顿时觉得许羡也没有那么英俊潇洒,惹人心动。

    许羡没有理会,抬脚就打算走。

    “堂堂三品京官扮作戏子,鬼鬼祟祟的入沈府为婿,一定别有用心,你还是跟他和离吧!”季怀瑜满眼戒备的拉过沈多芙,离许羡远远的。

    保不齐就是看上了沈多芙的家财。

    许羡瞠目,女人心海底针,前段时间还对他痴迷不已,这段时间就翻脸不认人。

    虽然是个好消息,但季怀瑜要沈多芙同他和离,这就不妥当了。

    许羡沉脸,回头解释:“季姑娘,我与你父兄同为朝廷命官,他要找什么账簿,我身上又没有,调查清楚后,他自然就放我离开了!”

    “当真?”

    “扮作戏子纯属闲来爱玩,律法也没规定为官者不能唱戏!我成婚后,便飞鸽传书,跟皇上告了丧假!如今我赋闲在家,巴不得趁此机会好好休息,怎会再管朝堂之事!”

    许羡说的一脸诚恳,季怀瑜听得信以为真,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我就说你爹不点头,他怎么可能活着离开!”史彦玉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可我还觉得有些奇怪。”

    史彦玉附耳低语一句:“你爹在江南地界,可是土皇帝,谁惹谁死!”

    季怀瑜佯装生气,捶了一下史彦玉。

    “那就是误会一场?”

    “对!放心吧!就是误会!”

    季怀瑜和史彦玉你一言我一语,相视而笑。

    沈多芙冷眼睨着这两个大傻子,无语了。

    一把纸钱撒向天空,沈家人领着棺椁,从沈府东门出,走大道。

    许羡手执孝杖,走在棺椁前,当街跪拜,一步一叩首。

    沈多芙和孟氏等人,跟在棺椁后,她一直盯着许羡瞧,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前世,史彦玉那牛马一样的体格,当完孝子后,回来也大病一场。

    史彦玉自告奋勇的去扶孝子,却全程都在神游,对许羡爱搭不理。

    沈多芙严重怀疑史彦玉在公报私仇,虽然看着挺爽的,但是耽误了正事,可不妙。

    “青寻,你去扶姑爷。”沈多芙推了下青寻。

    青寻疯狂摇头:“我不敢。”

    “……”

    沈多芙正想出言斥责,又听青寻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姑娘自己都怕姑爷怕得要死,怎能叫我去扶?”

    “你……”沈多芙无言以对,青寻自幼跟着她,整日无事可做就揣摩她的心思,可算是把她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算了,无忧无虑总不可能不管主子,何况她早有先见之名,让人备下了两顶小轿。

    上一回,孟氏晕在半路,被沈三叔好一顿训,晦气骂了一路。

    街道两旁,有人自发头戴素缟早早的候在路边,棺椁路过时,哭喊着“沈老爷,一路走好!”

    送葬队越来越长,百姓们不断加入到队伍中去,一路哭行,没有喧哗和嘈杂,目送队伍出城门,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沈多芙眼含热泪,前世她觉得天塌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只觉得父亲一生与人为善,受人尊重,她应该女承父志,像父亲一样。

    可没成想,人与人是不同的。

    扶着棺椁,沈多芙不免烦忧,前世她恐怕都落不了一个全尸。

    她自尽狱中后,许羡愤怒加倍,可能会将她的尸身拿去喂狗,又或者挂在城门口鞭尸?

    想想都觉得可怕。

    只是身前哪管身后事?

    沈多芙命令自己不要再多想。

    刚出城门,忽然山风一吹,纸钱被卷得四处乱飞。

    沈多芙眼睁睁看着,许羡如同轻飘飘的纸钱一样,被那股急风吹倒在地。

    晕得比孟氏还早。

    “许大人晕过去了!”

    “许大人,你撑住啊!”

    “许大人,你可不能有事啊!”

    沈家众人蜂蛹而上,配合着将许羡拖到大树底下,掐人中,喂水,扇风,极尽所能之事。

    自古文人都体弱,做孝子如此辛苦,累晕过去实在稀疏平常,但凡换个人,沈家众人都不以为意。

    可是许羡好歹三品京官,皇上太后跟前的大红人,出点差错,如何担待得起?

    许羡像块稀世珍宝一样,被沈家人围在中间,里三层外三层,沈多芙被排挤在外,根本挤不进去。

    连许羡的一根毛都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