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裴宴之要改革田税的事就在京城传开了。

    类似于“摊丁入亩”的改制方针,戳了整个权贵阶级和世家贵族的肺管子。

    世家贵胄的经济来源,总的来说大概就两个。

    一个是经商所得。

    另一个就是田地。

    前一个,因为新商税法搞的损失很大,两臂斩一臂,没想到,这么快裴宴之又朝田地下手。

    各大世家、各地方豪族大多拥有大片田地庄园。

    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他们很少交税,甚至不交税,官位越高,地位越高的越是如此。

    普通平民要想逃个税千难万难,除了各种田税赋税,地方上也有各种税目。

    很多百姓活不下去,就会把自家的田地放到贵族名下,百姓会交一部份税。

    这些年因着收成不好,这样做的百姓不在少数。

    所以这些年国库田税收入是一年比一年少,与之相反,各地豪族却越来越富。

    田地就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世家的命根子。

    商税可动,田地不可动。

    作为老皇帝亲手扶起来的世家之一,侯府也有大片田地。

    所以当裴宴之改革田税的流言传出来的时候,第一个愣住的反而是侯府。

    “没见过刀往自己身上捅的!”

    当天老侯爷就招了裴宴之过去问话,连老太太也使人过问缘由。

    最后也不知道裴宴之怎么操作的,反正侯府这边没了反对的声音。

    朝上的反对党就多了。

    而且这次不是高官豪族,连李氏皇族都联袂反对。

    毕竟裴宴之田地改革方针也不分身份,管你是宰相还是皇族,全部一视同仁。

    朝堂上反对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姜舒绾也受了影响。

    以前她被封为县主,整个大景贵圈从上到下都跟她几分薄面,尤其皇族子弟,都算是半个自家亲戚了。

    比如之前被夺了爵位的忠勇郡王,在刑部受审的时候,鸟都不鸟主审的裴宴之,看到姜舒绾倒是给了几分笑脸。

    现下好了,李氏皇族直接把姜舒绾也恨上了,一时间姜舒绾门庭冷落,以前排着队邀她吃冰听戏的帖子全都不见。

    还有一些人暗戳戳传话,希望她这个县主劝劝“夫君”。

    毕竟她名下也不少田地,尤其北地那边十几个山头,那都是地……

    还有姜父也着人传话,叫她和裴宴之回娘家一趟。

    姜父的想法不用猜,姜舒绾都知道和别人差不多,左右不过也是叫她“劝劝”裴宴之。

    然而,这根本不是劝不劝的问题。

    上一世裴宴之也是改过田税的,不过时间点不是现在。

    回想起商税,也是提前了好几年。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天才吗?

    姜舒绾陷入沉默,一整天饭都没吃下。

    到晚上的时候,她悄悄叫来青杏,让她去查宋氏之前收买的马夫。

    “那马夫不是逃跑几个月被世子抓回来了吗,现在正关在庄子上做苦活?”

    “小姐,我们查他做什么?”

    青杏一脑袋问号,不过还是听令安排人手去了。

    屋子里,姜舒绾抓了一盘瓜子细细嗑起来。

    有些事,她不敢深想。

    但又不得不想。

    大概一周,青杏那边调查结果出来了。

    “小姐我问了庄子上好些人,他们都说那马夫是被世子抓回来的,时间也跟世子说的一样。”

    说着,青杏压低声音顿了一下。

    “不过我按小姐的吩咐,找了附近的货郎寻问,货郎每月都要去庄子在三四回,庄上好些人都在他那里买东西,那马夫也买过,不过他从未买过酒。”

    “那马夫以前嗜酒如命,还爱赌钱,现在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青杏惊诧无比的说,她抓着姜舒绾的袖子,惊恐的瞪大眼睛。

    “小姐,那马夫不会早就换了一个人吧……”

    “可是世子为什么要骗我们……”

    “……”

    拍了拍青杏的手,姜舒绾安抚青杏,让她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但还是那句话,有些事,她不敢深想。

    但一看到裴宴之,姜舒绾脑子里各种画面往外窜。

    她一会想起相国寺被姜瑶算计那日,她当时一头撞到他怀里,还被他同窗看见了,裴宴之真就是完全一脸青涩的懵逼状态。

    之后又是成婚,裴宴之也是对她各种试探防备,睡觉都是一人一条被子。

    再后来,就是去四皇子府救她。

    他在她身边放了暗卫,所以第一时间得知消息来救她,并不稀奇。

    奇怪的是十里坡劫杀。

    若裴宴之没来,云老大人连同云家众人都没了,然后李承云再派人假扮,过一段时间说云老大人因病离世——这就跟上一世的完全对上了。

    但裴宴之来了,还派人一路护送云老大人平安到家,之前看书信,老大人身体康健,再活五年不成问题。

    ——对于这事,她一直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想太多。

    毕竟春闱放榜前一天,她故意提醒过裴宴之,老大人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没准裴宴之人就是听了她的话,才想起送老大人一程。

    又或许裴宴之是因为比上一世早入仕,所以心思更加缜密。

    反正不可能是她想的那样……

    现在,她又不敢确定了。

    脑海里再次浮现上一世老太太祭日那天。

    倾盆大雨,乌云翻滚狂风呼啸,那么大的雨,一个上马车的功夫她半身衣服都湿了,裴宴之却连把伞都没带,整个人手里捧着一盏灯可怜兮兮的站在青石板路上等她路过。

    那绝对是裴宴之前世今生最狼狈的时刻。

    她一点防备都没有,就把那盏烧了整个裴家祠堂的灯送了进去。

    最后,那个狼狈的身影,变成了大景朝矜贵独绝,权倾天下的大权臣。

    有时候一个人能往上爬,并不取决于他的能力有多大。

    比起能力,有时候上位者更看重忠心。

    上一世裴宴之能从刑部七品小官一路升到当朝首辅,真的只是因为他同老侯爷一样是陛下的孤臣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无论前世还是现在,都肉眼可见的权力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