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版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无梦眠 > 第六日:玉碎我自长存
    又一次的塌陷将地表彻底摧毁,那是独属于宇宙之于启明星的二次背叛。

    在第二次陷落抵达脚边之前,诡枭的脑袋准确地转向诺瓦的方向:“闹剧结束了,你还在期待什么?”

    无梦眠靠着诺瓦的一点点帮助刺破了蛊玉的心脏,这就是诺瓦和诡枭想看到的局面。但显然,以蛊玉脚下开始极速垮塌的大地表明这一切远没有结束。

    “再等等。”避开碎石块,诺瓦漂浮在低空。

    诡枭顺着诺瓦的视线望去,那是一片已经透出苍白的天空。他看不见更感受不到万里晴空的美好,透过白绫传递进他脑海的只剩下无尽的悲寂。

    “用启明星的说法来说,”诺瓦抬手接住如雪花一样飘落的星子,他很少这样给人彻头彻尾地解释,“你该知道我在等什么。因为你曾是最了解他们的人。”

    “……那还是算了,有那些记忆在我在Sirius星系可活不下去。”诡枭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从未想过?”

    “等你有一天也试试失忆就明白了,不是所有人都得靠着过去尝试新生。”诡枭顺着诺瓦的眼神仰望天空,一颗璀璨的星星从他的眼前划过,不知是在说着“你好”还是“再见”。

    “那没有必要……”他伸手捏碎了那颗星星,不再去思考无法得到确切答案的话题,“至少是现在。”

    “那么,你再看天空。”

    诺瓦明知道诡枭什么也看不到,他甚至从未描摹过天空与大地的模样,更别说是此刻散落满天的小流星们。

    他抬手用指尖划过自己的眼眶——是的,他对人的眼睛有一点印象。此刻他总觉得有一个人将启明星捧在手里,那人的眼睛正眨巴着和他对视。

    “在看什么?”

    “故人。”

    玄明问得简单,夏萧也答得简洁。

    夏萧记得自己在坠落时身上的摇光全部逸散,好在连同重明塔一起消失的玄明及时化身重明鸟救下了他。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躲在火红的羽翅下,安稳地坐在某颗小行星上歇息。

    “你的伤没好,领主不希望你死。”

    “但他更希望我写出正确的解字。”

    夏萧仰头看向高处的那双重瞳,这是他第一次和玄明见面,但想来之后还有很多机会了解他。

    “但你要知道,在此之前你已经将摇光剥离并将它们制成了这颗新星球和启明星的保护膜,”玄明的表情有些无奈,但诺瓦只给了“夏萧不能死”这条命令,“一般来说权柄遗失后没个千百年的时光拿不回来。”

    夏萧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抬手拨弄着面前的小星子。玄明见他完全不在意,急得又补充了一句:“那意味着你这辈子都得在这片小行星带或者这颗小星球上了。”

    “你救了我却不能送我回去吗?”夏萧偏头问他了一个无理取闹的问题。

    “当然不能,我和领主他们不一样。我没有权柄,救你的时候身上都披着时空的保护。”

    摇光与时空在宇宙间碰撞,反而形成了这片围绕着新星球的破碎小行星带。

    “那不也意味着,你也离不开了吗?”夏萧含笑看着玄明,对方愣了一秒才懊恼地抖了下翅膀。

    如果他说诺瓦事后会接他回去,那不也可以一起接走夏萧么?但如果诺瓦不来呢?又或者诺瓦还有一场更难打的仗在前方?

    玄明被夏萧呛地说不上话,只这一瞬的沉寂,远方的启明星就爆发了第二次的崩落。

    “那是什么?”

    夏萧问他,而玄明等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权柄彻底爆发后的副作用。不可能是诺瓦和诡枭,那就只剩下他们共同的敌人了。

    “是蛊玉……你的朋友们可能……”

    玄明连话都没说完就感觉夏萧拽着他的翅膀勉强起身。手中的星子还在顽皮地打滚,但夏萧却瞪大了瞳孔。

    启明星不可能承受住又一次的崩陷,这无疑是最致命的打击,那颗星星上剩下的没有抵抗权柄能力的人已经彻底没法离开了。

    “……我、咳……”夏萧顽强地撑着身体,抬手指向启明星的方向,那颗小星子便顺着他的意愿飘向启明星的天空,“我知道了……”

    “玄明,你听到了吗?”

    “什么?”玄明只以为夏萧是被身体里的蛊玉疼糊涂了。

    “还有人……在等我一起回家……”

    玄明还未做出反应,星海中逸散的摇光都化作了小星星的模样一点一点地向启明星靠拢。

    玄明猛然看向夏萧,那人颈后本已黯淡下去的星辰刻印又一次闪耀,宇宙间的摇光都像流星一样划向启明星,一颗接着一颗,直坠在破碎的地表却未产生巨大的冲击。

    它们有意识地停在距离地表还有几公分的位置,一颗一颗地累着像一条自天空而来的归途,星子间爆发出翠绿色的明光抵抗住了周围小部分导致陷落的力量。

    一道星轨缠绕的光柱从上空凝聚,交织着连接起最接近地表的星子。

    没有人认识这是什么东西,月长熙却突然跌跌撞撞地用剩下两双残破的翅膀飞到韩澄澜身边,二话不说拽着他的后领飞向星光四溢的光柱。

    他从踏红翎里看到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夏萧表情痛苦,却坚持做出了谁都能看懂的口型:

    回家。

    没有做出任何反抗,韩澄澜下意识顺着月长熙的力气动作,他的左手还抱着小小的男孩,只能单凭右手抓住险些掉进深渊的花念。

    他好像还听见了花念手骨被拽断的闷响,但那比起命来说都是小事情。

    花念的眼睛被血模糊了大片,他甚至没有劲去握住初黎,只能看着那柄陪伴了自己近百年的剑仗落下深渊。

    “姐姐……?”

    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了,他的腰被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硌了一下——那里已经没有皮肉了,只剩下露天的血与骨。

    蛊玉似乎也在伴随大地下坠,启明星像个巨大的棺材一样试图将所有人卷进黄土。

    “……棺材?”花念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但即使这样蛊玉也没有彻底松手,从下至上飞越碎石的碎玉片直直地击中空中那块巨大的靶子。

    月长熙拼命转身却还是躲避不及被碎玉刺穿了一边的羽翼。本就被权柄灼伤的羽毛在碎玉的进攻下一片又一片地飘落,还有几枚碎玉直直地插入了月长熙的后背。

    蛊玉没有攻击下面两人,他只想要这四个人和他同坠深渊。

    光柱明明近在咫尺,可除了它越来越微弱的力量外,月长熙甚至没法靠近它半分。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进去了……好重、好痛……再撑一下、就一下……

    星光已经快要触碰到他的眉眼,彼岸似乎也不再遥远。

    啊、想起来了。棺材还在无梦城……叶子还在里面。

    花念的意识有了一瞬间的清明,偏就那一刻他看见了缓慢上升的自己和急速下坠的蛊玉——那个人还维持着曹昭的模样。

    “……”

    韩澄澜突然抓紧了松滑的手腕。是他的手太滑了吗?不对,那个孩子还好好地在他怀里。

    他突然惊恐地看向花念,哪怕是第一次知道花念也算鬼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苦涩卡在喉咙,他差点都要发不出声:“你!握一下我的手会死吗!”

    对方怔怔地抬头像是突然被挨骂有点糊涂,但韩澄澜知道花念心里是清醒的,因为就在花念抬头看到自己恐惧的表情和月长熙最后一双快要破碎的羽翼时——

    花念在笑。

    “噢……”他细微的声音被权柄震荡时产生的风吹散,应该没人能听到他在说什么了,“下次……一定……”

    手腕像入了水的花瓣一般顺着呼啸地风滑脱,一瞬间风中的压力挤压了他的耳膜。

    “花念!!”

    好像有谁在生气地喊他的名字,是谁来着……海棠姑姑吗?她惯是会生气的但却从来没骂过自己。是姐姐吗?才不是呢,姐姐从来不会怪他。是叶子吗……不是的,叶子是不会……

    “念?”好像有阵清晰的呼唤透过风声传入耳畔。

    花念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坐在忘川河边,叶哲也坐在他身边递给了他惯用的手枪。他举起来对着阳光反复观赏,手枪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

    “好干净啊!原来忘川河水也能把它擦得这么漂亮!”

    “是念喜欢的武器,我当然会保养好。”叶哲和他并肩坐着,挤得花念有点转不过身。

    他一边往旁边挪了挪,一边敲了下叶哲的小脑瓜:“笨蛋,你最重要的当然是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叶哲好像在笑,但花念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毕竟是好不容易从燕安带回来的,念随身带着它吧。”

    他抬头眯起眼睛,却怎么也无法聚焦叶哲。

    “若是有一天念一个人手无寸铁——”

    眼睛好痛、身体好轻——

    “——你会想起它的。”

    天空、好遥远……

    “砰!”

    花念还记得第一次练枪的时候,他就准确地击中了树上的飞鸟。

    “呃!该死!”此刻,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咒骂他。

    “砰砰!”

    第二千次练枪的时候,他就能闭着眼睛跟随自己的感受击中树杈上的某片落叶。

    “噗呲!”好像有什么东西带着剧烈的痛感没入他的胸口,但那些都不重要。

    早在站上无梦城的城墙那天花念就给自己的生命画上了句号。

    而在那颗句号之前,他的子弹会准确地击中仇人的心脏和脑袋。

    这才是属于他花念的最完美的终末。

    但是……

    “你们不能像我这样啊……”

    无尽的坠落里,他又找回了微笑的力气。即使背对着天空他似乎也能看见月长熙带着韩澄澜飞入光柱的场景,噢当然,还有那个被吓傻了的孩子。

    大地还在崩落,碎石还在垮塌,天空越来越远,深渊无穷无尽——那便吞没我等吧。

    只要时空不断前进,命运的织线总会有纠缠的那一天。

    他闭上双眼,和逐渐消散的星光一起将文明最后的沉寂交还启明之地。

    “……祝我们重逢。”

    “那他们最后重逢了吗?”少年的记性总是短暂,他端着小板凳坐在先生的轮椅旁边,歪头询问还能记得的剧情。

    “不知道……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男人的声音很轻,毕竟这只是一个睡前故事。

    “你该去睡觉了。”

    “可你以前说我脑袋被石头砸过,睡觉时间不能早于22希里时。”

    少年满怀不解,他总觉得故事还没有结尾。

    那两个飞来的异去哪了?那两个搀扶着钻入光柱的人去哪了?还有他们的神明去哪了?

    他好像听完了全部,却又好像才站在起点回望过去。

    “一听就是骗你的,要不是脑袋被砸了会信这些?”

    “啊?先生你太过分了!我不想睡觉嘛!”

    “听话,”男人摇着轮椅离开,顺手拿起了通讯拨通了某个号码给少年看,“不睡觉的话,月姨可不会给你好脸色。”

    少年悻悻地起身钻进温暖的被窝,等到男人快离开时他才大胆地喊住了对方。

    “先生!”

    “还不困么?”

    “我真的被砸过脑袋吗?”

    男人被这个问题纠缠的烦了,随手指了指少年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腿。

    他没有再理会少年的追问,而是摇着轮椅缓慢地移动到宽敞的院子里。

    他总喜欢仰望寂静的夜空,好似多年前他也曾如此等待着什么遥遥无期的人和物。

    “今宵剩把银釭照……”

    “……我等得了。”

    无梦眠正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