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来省城已经四天了。

    这几天她也试着和东东沟通。

    从与彭慧相反的角度去刺激他,却发现东东不管对于正面或是负面的情绪感知力都不强。

    他即便是挣扎哭闹都是在打针的时候、有人触碰他的时候、吃到不想吃的食物或是有异响惊吓到他的时候……

    这是他的身体的触觉、听觉或味觉等对外界的反馈。

    他的情感对外界却毫无感知。

    他对他妈妈表达的爱和难过都毫无反应,他的内心在逃避……不仅在逃避伤害也在逃避关爱,这与他能承受多少刺激没有关系。

    第五天早上,苏桐找到文教授,提出了自己慎重考虑后的想法,文教授有些惊讶:

    “你、你想通过情景还原,来刺激东东?”

    苏桐点点头道:

    “东东现在表现出的行为只有发呆静默和挣扎哭闹两种形式,从东东对他妈妈的反应证明,安抚和关爱对东东是没有效果的。

    如果不把他带进受创伤的情景中,刺激他调动情绪,他很难和外界进行沟通和交流。

    如果他不能走出这一步,即便是他的身体能恢复,他仍然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对他的治疗仍是失败的。”

    文教授点点头,“从理论上讲,你的想法是可行的!但是还是那个问题,当时东东并没有见过你,你能成功地引导他吗?

    还有,即便是引导成功了能避免他受到的刺激在可控范围而不会造成再次伤害?”

    苏桐道:“我只能说,尽力引导试试!至于东东能不能承受……从心理学的角度,封闭自己是受到创伤后身体机制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自我封闭的程度恰恰和意志力是一致的,从这点看,东东应该是个意志力坚强的孩子。”

    文教授赞许地点点头,心头对苏桐是愈发的欣赏和肯定。

    和文教授意见统一后,他们请进柳时文夫妇,对他们详细解释了这个方案,并把有可能出现的后果也说得很清楚。

    刺激东东的后果,有可能让他再次受到伤害。

    夫妻俩沉默了一会儿,竟是彭慧先开了口,语气坚决:

    “我同意你们的方案,我宁愿给东东一个尝试的机会,也不愿意他再这样木木呆呆的!眼里什么都看不见!连妈妈也不认识!

    如果他承受不了刺激变得更严重,我们便再想办法给他治,不管怎样,我们陪着他便是!”

    柳时文见妻子开口,也艰难地点了点头。

    苏桐见夫妻俩同意,没给他们多少时间去忐忑和不安,认真地给他们交代了注意事项后,便冷静地去做准备工作了。

    九点整,苏桐进入东东的病房。

    这个时间东东已经喝完改良版中药,并吃下一碗药膳了,从昨天开始,他已经不吐了。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护士已经按要求把输液的架子、多余的凳子以及床头柜上摆放的物件都清走了。

    苏桐关好房门,搬了病房内留下的唯一一把椅子坐到东东的床前。

    门外则紧张地围了一堆人,柳时文夫妇、文教授、几名慕名来观摩的医生和护士、甚至宋少扬也在。

    东东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对面的墙壁,苏桐开始和他说话。

    “东东,你好!这几天你已经对我熟悉了吧,我还是向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桐,按辈分你应该喊我一声阿姨。”

    “其实在更早之前,我们就见过面,我还抱过你,但你应该不记得我。”

    苏桐的语调说得很平缓,不急不慢,像在陈述一般。

    但到这时,东东还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睛盯的方位都没有变过。

    苏桐紧紧地盯着东东,继续说道:

    “那天天很黑,很冷,见到你的时候我在一片芭芒地里,芭芒的叶子长得又高又密,叶子的边缘好锋利,割在身上像刀子一样,把脸和手都划出一道道口子,好疼啊……”

    东东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但是苏桐却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我看见两个男人,一个又高又壮,长得很凶,脸上还有许多胡子;另一个矮一些瘦一些,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他的身上有浓浓的火药味,很刺鼻,他们一个手里拿着一把……刀,另一个手里拿着一把……枪。”

    苏桐说到这里时,东东的两只手已经紧紧地抓住被子,他的表情有些变化,但眼神却依然空洞。

    苏桐只得咬咬牙,继续说道:

    “我看见你时,你被那个戴眼镜的人……勒住脖子,他的枪指着你的头,当时你还发着烧……你是不是觉得脖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头好疼好晕,像要炸开一般,他还用手狠狠地掐你的屁股,他总是这样掐你的屁股……好疼啊!疼得你只想大声哭喊!”

    “啊——啊——啊——啊——”

    东东终于大声哭喊起来,他抱着头瞪着对面的墙壁,眼里充满了恐惧!

    苏桐加快了语速:“你感觉又害怕又绝望!那两个人真坏啊!他们打你骂你欺负你!他们不让你见爸爸妈妈!不让你好好吃东西!你又冷又饿!你浑身都难受!你好想回家!好想好想爸爸妈妈!

    “啊——啊——啊——啊——”

    东东哭喊得越来越厉害。

    苏桐看着东东渐渐染红的双眼,继续说道:

    “东东好害怕!东东好想家!好想爸爸妈妈!可是你已经好多天都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爸爸妈妈去哪里了!他们去哪里了呀!他们不是最爱东东的吗?他们难道不要东东了吗?”

    “妈妈——”

    东东终于喊出了他被救回来后的第一声妈妈。

    门外的彭慧不顾一切地要往里冲,被柳时文死死抱住!

    苏桐交代过,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进去,除了她叫他们。

    文教授偷偷松了一口气,东东能喊出妈妈,他的情绪已经有了感知和记忆,但是最困难的还在后面,要怎么消除孩子的心理阴影和障碍,才是治疗的关键。

    “妈妈——妈妈——妈妈——啊——”

    东东开始疯了似的喊妈妈,他的眼神不再空洞,但是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他突然掀开被子蹦下了床,开始在屋子里乱窜,像只无头苍蝇急切地想要找一个出口一样。

    苏桐怕他伤到自己,急忙追过去。

    “东东不怕!爸爸妈妈一直在找东东!东东很快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东东没头苍蝇似的窜着、挣扎着,他的眼里依然看不见苏桐,只是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