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运坊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
方照影饿过了头,胃里倒是也没什么感觉,只想快点回去补觉。
然而就当她站在公交站台等待接驳车的时候,十字路口传来了一阵骚动——
“快来人呐!救命啊!”
“外地车撞人啦——”
也许是做了六年辅警的职业习惯,方照影嗅到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连忙朝着人群的骚乱处走了过去。
只见十字路口围了不少人,一个裹着头巾的阿嬷跪在马路牙子中央,而她腿间的柏油路上正缓缓流淌出一滩鲜血。
车祸?有人受伤了?!
“让一让!警察办案!肇事司机呢!”方照影条件反射地冲进了人群中央,“快打120啊!看什么热闹呢!”
可是这话一出,周围人的嘈杂声瞬间默契地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对面终于有人绷不住嘲讽地笑了一声——
“这会儿打120没用,你得打兽医院电话。”
方照影循着声音看去,对方是个年轻男人,新面孔。
个子很高,至少有一米八五以上,体态偏瘦。他穿着一套休闲西装,打扮干干净净的,即便方照影不懂品牌,也能肉眼看出对方昂贵的行头。
他没有纹身也没有染发,头发修理得一丝不苟,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金细框眼镜,打扮得特别像古早小说里那种温柔克制的高干子弟。
紧接着,方照影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男人的耳廓处,那是一对不太起眼的黑色耳钉,戴在耳垂偏上些的位置。
感觉有点眼熟。
彼时,方照影耳边又传来一阵哀嚎——
“哎嬢呀!吾哩小宝儿,乖乖!哩怎么就被伊个活种牲给撞死了!”
“谁来救救吾哩小宝儿!”
方照影的步子一下顿在原地,只见跪在地上的阿嬷怀里正抱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泰迪犬。
方照影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半个月前来警局报案寻狗的蒋书记老婆吗?
也就是说,所谓的车祸并没有撞死人。
死的是蒋书记老婆养的狗——
完犊子,那就更加麻烦了。
方照影还没调理好心态,只见周围人已经开始聚上来推搡“肇事司机”,众人纷纷为蒋书记老婆、还有她的狗打抱不平。
“这小伙子啷里开车的!讲不讲交通规则!”
“奏嬢啊!十字路口伊么宽,哩非要往阿嬷养的狗身上撞,伊不是谋杀是什么!”
“吾哩记记车牌……大哈记住伊个沪C的车牌啊!看见哩就绕路走,省得人来报复!”
男人虽然不是平港市本地人,但是七七八八能听懂一些平港话。
总之,能听懂的那部分也不是什么好话。
只听周围人越说越离谱,他也不乐意平白无故地受气,于是开口回怼道:“第一,我在这路上好好开着车,是这条狗没有栓绳,突然冲出来撞向了我的车;第二,我既没超速也没闯红灯,遵纪守法,停车道歉,也说了愿意赔偿这条狗的身后事;第三,受害、狗家属不同意和解,反过来碰瓷,扰乱社会治安,还组织群众辱骂我——我有权把你们都告上法庭!”
男人大概是吃准了小县城的人大多不敢惹事,有意无意地把话说得狠了一些。
奈何时代已经不同了,人不管你有没有理,人多就是占理。
哪能让他得逞啊?
必须不能啊!
不服就是骂!
果不其然,接下来男人就成了众矢之的。
同样被意外卷进口水战的,还有在旁“围观”的方照影,只因她刚才自报家门,不可避免地被众人抬了上来——
“哎!伊个不是小影么!小影是个好警察啊!小影哩来评评理啊!”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赶来看热闹,将包围圈压缩得越来越小。
方照影不知被谁从身后推了一把,一个没站稳,差点钻进男人的怀里。
男人下意识伸手虚扶了一下,但看她又自己站稳了,半空中的手臂僵硬地转了个圈。
方照影望着蛮不讲理的人群,虎着脸说道:“吵够了没?谁想跟我回派出所,尽管多说两句!”
话音刚落,人群里的声音立刻稀稀落落地低了下来。
方照影转身,看了一眼蒋书记老婆,说:“阿嬷,跟我走一趟吧。”
男人见方照影给他撑腰,声音也有了底气,“我说什么来着,正义还是站在少数人这边的。”
紧接着,方照影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来,补充道:“你也跟我走。”
男人指了指自己:“?”
方照影没理他,径自搀扶着蒋书记老婆,走到男人的车子旁边,示意道:“开车。”
男人脸色一变:“什么?”
方照影头也懒得抬,重复了一遍:“开车,去九里镇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