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杰的死......果然跟九里镇的那两桩旧案有关。”
“案子......破了?这么简单?”小邱与小冯面面相觑,胸口还回荡着刚看完视频录像后的激荡,“所以......杀害吴杰的凶手就是李小婉的爸爸,李迟贺?”
“可是他为什么要把杀人的全过程录了下来,还专门把杀人证据送给我们?”
樊家鸣变了脸色,口吻也全然没了平日挂在明面上的急躁,整个人阴气沉沉得说:“他女儿死了,老婆疯了,自己也不想活了吧?他杀死吴杰是为了报仇,他给我们这个U盘是想让我们知道,十八年前的九里河杀人案真凶是谁,又是谁杀了李小婉和方建新......他做这一切,就是想告诉我们——警察破不了的案子,他破了;警察治不了的人,他治了。”
小邱唏嘘一声,本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叹了一口气。
正当满屋子寂静,没有人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一道清凌凌的女声说:“可是你们注意到吴杰说的话了吗?他并没有承认自己杀害了李小婉和方建新。”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方照影,却见她不知何时把头发剪短了,中性露耳的短发更显英气。
江涛目光一扫,顿了顿说:“人在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也有可能说谎,你觉得吴杰不是凶手,那么证据呢?”
方照影闭了闭眼睛,缓缓回忆道:“当年我在讯问吴杰的时候,他曾说自己和李小婉发生争执,被李小婉抓破了手臂。我检查了他的胳膊,确实有被挠伤的疤痕。而法医初检结果记录李小婉指缝里并没有皮肤组织,这说明李小婉曾经洗过手,但死人怎么可能会自己洗手呢?”
“以及抛尸的行李箱又是从哪里来的?你们或许不知道,当年吴杰离开案发现场的时候带走了李小婉的行李箱,但这个物证已经在两年前废工厂爆炸的过程中销毁了。”
小邱快速打断,试图将逻辑理顺,“照影姐,你慢点说,这信息量实在太大了......你的意思是吴杰没有勒死李小婉!李小婉在吴杰逃离作案现场后清醒了过来,然后又遭遇了另一个人的袭击?”
江涛闻言,蹙紧眉头道:“这只是你的推测,当年李小婉的尸检结果不完全,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个推测就是事实。”
“那我们就重启旧案,回九里镇挖尸取证,证实我的推测。”方照影说得很绝对,却也很残忍。
樊家鸣的声音莫名高了一些,“我赞成挖尸取证!这案子磨了两年,就算家属不同意,我们也是时候强制执行验尸了!”
小邱和小冯异口同声地附和道:“我也赞成!”
听到这里,江涛立刻站起身,“刑侦组分成三队,老樊带着底下的人去废工厂重新做一遍痕检,小邱和小冯跑一趟光喜婚纱店,排查当年是否有遗漏掉的细节;另外,小邱去通知禁毒组,让邵景诚带队,全市缉拿李迟贺归案!”
“是,江队!”
方照影随即问道:“江队,那我呢?”
江涛扫了她一眼,“你跟我一起去李小婉家,说服蒋文英挖尸取证。”
“要是说服不了呢?”
“她要是不同意,我们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
九里镇。
蒋文英蜷缩在沙发的一角,身上随意披挂着一条皱巴巴的围裙,双手紧紧搂着一个脏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娃娃,那娃娃的假发片乱糟糟的,一上一下扎着两个不成形的小辫子。
方照影和江涛分别坐在沙发的两侧,注视着面前这个看似神志不清的老妇人。
比起记忆里的模样,蒋文英如今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蒋文英,当年案发之后,是李迟贺让你去注销了李小婉的手机号码,我说得对吗?”江涛说完,下一个问题紧接着追了上来:“除了吴杰发来的勒索信息,你们到底还想隐瞒什么关键的线索?”
面对质询,蒋文英只是低头对着手中的娃娃低语,偶尔抬头,嘴角勾起一抹令人费解的笑,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癫傻和迷离。
方照影和江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无奈与焦虑。
显然,蒋文英并不打算配合他们的调查。
隔了一会儿,方照影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粉色发卡,她轻轻将它放在茶几上,目光柔和地看向蒋文英:“阿姨,您还记得这个发卡吗?”
一看到那枚发卡,蒋文英的眼神立马就慌乱起来,手也跟着使劲儿,紧紧搂住怀里的那个脏娃娃,就像是生怕有什么东西会被抢走似的。
方照影见状,语气更加肯定地说:“阿姨,其实你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并没有疯,对吗?”
方照影模仿着江涛询问技巧,口吻、语速都在短时间内近乎一致,接续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你明明早就毁掉的发卡会出现在我的手上。”
“其实,我和李小婉有个一模一样的发卡,当年我爸捡到了李小婉弄丢的发卡,他以为杀人的是我,所以才会在认罪书上签字……“方照影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蒋文英的表情,继续说:“李小婉也知道真相,所以她才会在婚礼当天对我说‘她偷走了我的人生’……当年陈曦被害,李叔叔让你带着李小婉去自首,可是你为了保护李小婉,让李小婉撒了谎,对不对?”
蒋文英低着头,双手握紧,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她沉默着,心里却早已经暗暗地揪成了一团。
——“李小婉不喜欢学金融,所以她偷偷改掉了你给她填报的高考志愿,去学了服装设计。一直以来,李小婉都不想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她在努力学着长大,她想要在离开家门的时候,穿上自己喜欢的衣服,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李小婉大概很早就想去自首赎罪了吧?她把自己婚礼的主纱和伴娘服设计成荆棘,而不是玫瑰……她想告诉我,故事里的两个女孩本该拥有更好的结局。她不想当温室里的花,她想赎罪,她想做冲破黑暗的荆棘。可是李小婉走走停停,却还是被你禁锢在原地,至今没能走出去......”
——“阿姨,你听说过一个说法吗?家人临终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大哭大喊,要是将眼泪掉在棺材上,亡者就永远也走不出去......李小婉知道你爱她,她可是她想离开了,你是不是该放手了?”
蒋文英转过身去,偷偷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止不住的眼泪如荆棘、如野草,穿透了她内心的铜墙铁壁,疼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厅里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
方照影也不再说话,用眼神暗示江涛可以收尾了。
江涛读懂了她的意思,肃然说道:“蒋文英女士,我们有必要告知你一件事情。由于李小婉的死因尚有疑点,警方怀疑真凶并不是吴杰,所以我们会重启调查九里河浮尸案,对李小婉进行开棺验尸......”
话音刚落,东南主卧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道细微却急促的响动,如同老鼠在夜间觅食时的脚步声,不易察觉。
方照影眉头蹙起,对上江涛的视线,低声唇语道:“房间里有人?”
江涛神经瞬间紧绷,他刚要起身向前探查,却猛然被蒋文英扯住了胳膊。
她的双眼瞪得滚圆,扭头,声嘶力竭地隔着房门大喊:“迟贺,快走!快逃啊!”
迟贺?是李迟贺!
方照影霎时反应过来,难道从他们刚进门开始,李迟贺就一直藏在房间里!
下一秒,窗外传来了“哐当——”遮阳钢板被猛烈撞击的声响。
没过多久,又是一道人体落地的沉闷声音。
方照影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屋内的人已经破窗而出,她几乎是尖声喊出:“江队!李迟贺跑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快步冲向阳台,双眼紧贴着玻璃,心急如焚地往下望去。
只见李迟贺身影矫健,像一头训练有素的豹子,双手抓着外立面的水管跳下楼,单膝落地,凌空踩在二楼住户窗外的遮阳钢板上。
没有多余的动作和停留,他身体轻轻一旋,又从遮阳板上翻身跃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底楼的花坛中。
花坛里的花草被他压得东倒西歪,也不顾身上的泥土和擦伤,缓冲了几下后,他双手撑地就要挣扎着爬起来。
此时,江涛已经甩开了蒋文英的纠缠,毫不犹豫地砸开了卧室的门锁。
方照影一回头,只见江涛冲进房间,直奔窗户而去。
他冲到窗户边,就在方照影的视线中,身形一展,直接从四楼的高度跳了下去。
在空中急速下坠,江涛的身体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了一百二十度,将全身力量都凝聚在了那一刻的扑击上。
几乎是从天而降,如同一道藏青色的闪电,江涛猛地扑向了正要起身的李迟贺,将他牢牢压在了身下。
方照影趴在窗口,目光骤缩,倒吸了一口冷气,估摸了一下高度——
次奥!这可是四楼啊!
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句“要做英雄,不要做烈士”的叮嘱,怎么他自己扭头就硬生生跳了下去啊!
真是不要命了!
李迟贺也是头疯牛,他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眸,怒吼一声:“滚开!”
花坛里的碎石尘土飞溅而起,李迟贺猛地发力,双腿一曲一蹬,借着这股力量挣脱江涛的压制,将其掀翻在地。
“C!!”局势逆转的瞬间,江涛满脸戾气,手肘活活错位的情况下,仍然不忘紧紧锁住李迟贺的喉咙,不让他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勉力脱口大喊:“方照影!愣着干嘛呢!快下来帮忙!”
方照影一听,眼见着两道身影在楼下不要命似的肉搏,作势就要往下跳。
但略一迟疑,耳边恍惚间传来某个人的声音——
“下次拼命之前,能不能多考虑一下自己?就算是为了救我,也请你不要再冒险了,好么?”
顾不得多想,方照影放弃了眼下这条捷径,转身出门奔向了楼道。
这栋楼没有电梯,方照影只能走楼梯,三阶并作一阶地往下冲。
正当她快要跑到一楼平台的时候,楼外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那声音大得仿佛要把整栋楼都给震塌了。
方照影的心脏猛然揪紧,脚下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她探出头去,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江涛,而李迟贺已经不知所踪。
“江队!你怎么样?你开枪了?!”方照影一边喊着,一边冲到了江涛的身边。
这才发现他的左边手臂上赫然多了一个血洞,鲜血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汩汩往外冒,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江涛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双眼开始失焦,眼神空洞得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就像是一个挣扎着的溺水者被无情地按住了头颅,目光无神、迷茫、不甘——
这种感觉,瞬间将他拉回了十二年前那个寒冷刺骨的冬夜,那个让他至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的平港湾缉毒行动。
前方是一支精干特情小队,把平港湾码头的一个破仓库围得水泄不通。
当时的江涛年轻气盛,比现在更加不要命,带领着十几个身穿防弹衣的缉毒警察端着冲锋枪跟毒贩们对峙。
仓库角落堆满了油罐和爆炸物,谁要是敢贸然开出第一枪,别说仓库爆炸,港口码头堆放的几千个集装箱,方圆5公里的建筑物都会被冲击波瞬间拧成麻花。
毒枭财神迎风站在仓库中央,一脸横肉嚣张地大笑,那家伙身前还站了一排戴着口罩的小喽啰,一个个阴瘆瘆的眼神里透着疯狂和狠劲。
他们是不拿执法者放在眼里的卑劣者,他们是不怕死的怪物,他们是随时可以消失的低贱生命。
江涛至今不敢忘记,对面不怀好意地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来的警务手枪,死死压制着一名年轻警员当人质。
他的心凉了半截,接下来的每一个指令都将把同伴的生死捏在手上。
江涛前几天才看过一组数据统计:在中国,全国平均寿命是78岁,而战斗在禁毒一线的缉毒警察平均寿命只有41岁。
仔细想想,他们这支队伍里的兄弟平均年龄才31岁。
要是在这场对峙中贸然行动,不过拼个你死我活,运气好荣立一等功,运气不好任务失败;要是放弃抵抗,或许他们还能有幸再活上十年……但这十年的代价,却是难以估量的。
财神肆意地嘲笑着他们,用手枪顶了顶人质的脑袋,步话机里突然传来嚣张至极的声音,“想救他吗?你们全给我退后,把路给老子让开!我给你们两分钟时间考虑,两分钟一过,我可就真开枪了!”
人质跪在地上,止不住颤栗起来,隔着几百米的距离都能清清楚楚看到他裤管下疲软抖动的双腿,“江队!对不起我......”
盯着对面嗜血吃人的嘴脸,缉毒警们一个个都紧绷着神经,手指放在扳机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几秒后,偌大的仓库里传来年轻警员濒死的怒吼:“兄弟们,牢记使命,听从指挥,中国人民警察雷家彦先走一步了!”
“砰——”
......
“江队!江队?”
巨大一声枪响,将江涛带出了回忆,他突然开口:“不是我开的枪。”
方照影沉了脸色,死死压住江涛的伤口为其止血,“难道是李迟贺......?不对,他哪来的枪!”
尚未得到回应,方照影连忙将江涛扶起来,快速补了一句:“我带你去医院!快走!”
江涛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嘴角挂着一丝近乎疯狂的笑,失神般喃喃自语:“回来了,是他回来了!”
方照影心头一紧,“谁回来了?”
江涛摇摇晃晃起身走了两步,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前方,仿佛看到了多年宿愿即将达成的曙光,“财神......是财神!他回来了!我等了十二年,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个报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