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顾轩竹……”元无有嗓音很轻。
顾轩竹的眼眸亮了起来：“是我，元无有，你振作一点。”
元无有一手按着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场下众人不再迟疑，他们看得明白，元无有连顾轩竹都要对付，其他人更加没有活路。
“杀了元无有！”
“杀了他！”
顾轩竹才刚唤起的一丝人性，又被这杀戮声亲手掩埋了。
元无有的眼眸再度被绯色笼罩。
“都说魔道是无主之境，妖邪丛生，尸山血海，我看，正道所聚之处，不外如是。”江小楼歪了歪头，以一种闲散又戏谑的腔调说道。
忽然一阵风自头顶掠过，众人举目仰望，只见一只棕色的庞然大物自高空降临——
是妖龙。
摩罗渊的妖龙。
在伏魔塔中，它身形未能施展的开，此刻天大地大，妖龙得见天光，舒尾展臂，何等气度光彩，不愧为三界第一妖兽。
众人皆侧目。
那妖龙虽体型硕大，行动却极其灵巧，它稳稳停在元无有身侧，踱了两步，目光在元无有身上停留一阵，又在台下众人身上审视一阵。
这会儿功夫，没有一个人敢继续叫嚣，妖龙之威严可见一斑。
妖龙从鼻子里嗤出一口气：“才这么会儿功夫不见，就让人折磨成这副鬼样子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妖龙心里清楚，现在的元无有吞噬了伏魔塔中群魔之力，并不会输给自己。
但它不能看着他沉湎。
如果语言还能刺激他，说明他或许还有救。
元无有看着妖龙，关于这龙的记忆在脑中分离破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切片。
妖龙调转身形，粗壮的尾巴在空中左右一甩，顷刻之间，左右之人便忽然不见了。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元无有和妖龙两个。
这是幻境，元无有立刻反应。
那龙又在原物有面前，用尾巴划了一个圈。
元无有探头看去，在那圈里，好似有两个人……不，一个人，一只妖。
圈中景，便是妖龙的记忆。
圈里的小人，正是刘秋涯。
那是在摩罗渊，终年盛火，炎热不堪。
刘秋涯用法术支了一把扇子，在身旁不停扇风，那妖龙半倚着一面山壁，眼睛半睁半合，显然快要睡着了。
“我听说，你是紫霞殿的叛徒？”那龙口齿含混不清，像在说梦话。
刘秋涯盘膝坐在龙的身侧，“是啊，我现在是紫溪洞的门主。”
“呵，有意思。”龙道，“既然都走过一遭了，该是个心明眼亮的了，怎么还跟那些臭道士一样，打着旗号说什么收服妖龙，其实不过是看上了我家主人的宝物。”
说完，龙用尾巴点了点它胸前镶嵌的一块宝石。
元无有看着那块宝石，喃喃道：“灵犀镜……”
“真是不自量力，蝼蚁之力，还想与我搏杀”，龙又习惯性的嗤了一声，“不过这几个月，那些道士前赴后继，与他们对招，也算是舒展舒展筋骨了。”
“我不是为那宝贝而来。”刘秋涯气定神闲。
“哦？那……你是没见过龙？”
“不，也不是，”刘秋涯的口气就像是在跟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友闲话家常，“我只是没见过让所有捉妖师束手无策的龙，我好奇，真的。”
“那你现在看到了，我就是这么强。”龙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不仅强，还不张扬，”龙说，“你们修仙道里那些道尊啊，洞长啊，这些名号头衔，说出来一个个好像很厉害似的，其实全都不堪一击，我不一样，我就在这摩罗渊，晒晒太阳。”
”那也未免太无聊了些。“刘秋涯道。
”是啊，要不我怎么把你留下了，那么多道士都被我扔进了摩罗渊，唯独你，跟我说话解闷，留着倒也不算碍眼。“
说到这里，刘秋涯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人家来捉妖，这是人家的本分，技不如人也是常有的，干嘛非要把人赶尽杀绝……”
那龙哑了片刻，没有答话。
“……谁知道他们那么弱，不过是尾巴轻轻一扫，尽数掉了进去，我打起架来，怎好顾及下手轻重，我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龙的眼珠转了转，“哎，紫霞殿日子不好过吧，要不是你也看不惯那些臭道士，怎么会叛了出来？”
“龙哥，”刘秋涯道，“谁说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在一个地方待着，我是离了紫霞殿不假，可是在我这儿”，刘秋涯指了指自己胸前，“我还是一个捉妖师，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道？什么是道？”龙问。
刘秋涯伸了伸腿，换了个姿势：“原先我以为，紫霞殿就是道，师傅说的就是道，维护紫霞殿，还有那帮不争气的师兄弟，便是我生来的责任。”
“后来呢？”龙听得起了兴致，他缓缓爬到刘秋涯身边，尾巴自然的环着刘秋涯，脑袋轻轻搭在两爪之上，忽闪着浓密的睫毛，看着刘秋涯。
“后来我就觉得越来越不对劲，我看到很多师兄弟仗着自己穿了一身紫霞殿的衣服，在人间招摇撞骗，赢取钱财，又或是对着那些并无错处的山妖野猫大打出手，最让我过不去的，还是它那一套章法。”
“在善与恶，正与邪之间，那界限有时并不分明。好人尚且会做坏事，坏人也常良心未泯，我等只是捉妖师，不是判官，如何有权力断善恶、下结论？”
“我总觉，世间可以走的路，不止一条。”刘秋涯淡淡道。
“可若是在这条路上行的久了，行的人多了，便再不会有人多问一句，也难有人去想，这条路对吗，这果真是我想走的路吗？我若继续做捉妖师，也许可有大好前程，可那样的日子，不快活。”
“是啊，你权且留在摩罗渊，与我一同晒太阳，无需再做那捉妖师了。”龙显然对刘秋涯颇有好感，这是它第一次发出邀请。
刘秋涯笑笑，“倒也不是不可”，一手抚上龙的尾巴，摩挲着它的鳞片，那龙不怒也不躲。
“只可惜……”
“可惜？”
“我虽离开紫霞殿，却也不想入了魔道。”
“你说我是魔道？”那龙直起身子，很吃惊的样子。
刘秋涯转过身来对着他，深眸里多了几分严肃：“你害了数十条捉妖师的命，自然是魔道。”
那龙的脖子不自然的动了动，“都说了是他们功夫太差了……”
“不过好在你有这宝石净化，是以你的脾性，好过那些真正的魔道许多，我想，这便是你主人叫你看管这宝贝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