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两句,哪吒马上明白,为什么比干会说,姜子牙会和这西伯侯姬昌合得来了。
他听这西伯侯说话,就像自己那师叔在身边儿一样,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给人的感觉却极为相似。
两人也不说别的,只聊些羑里风俗,朝歌城中趣事。
哪吒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姬昌却大不相同。
他是那种逮到你就能和你说上一天一夜的话,也不会让你觉得反感的人。
天文地理,乡间俗事,无所不通。
这种人在生活中很不常见,但想来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只要有一点点的运气,混的就不会太差。
眼前姬昌的现状就证明了这一点。
明明已经得罪了天子,而且这位天子还是以残暴著称的纣王。
戴罪之身囚在羑里,却还是轻而易举的同时泡到了羑里最漂亮的两个妇人。
一把年纪了,每天吃饭喝酒下棋撩妹,精神状态和每天早起上班的姜子牙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等到那煮茶的俏婢一走,姬昌话锋一转。
前一秒还在说朝歌城中哪位大臣最近出言劝谏天子惨遭炮烙,言辞愤恨,痛心疾首,后一秒就露出满脸猥琐笑意,压低声音说道:
“你来朝歌这么久,有没有见过妲己?我跟你说,苏护这闺女,虽然心肠歹毒让人咋舌,但骚是真的骚,那腰肢那身段,一颦一笑都能勾人魂魄,要是能跟她睡上一觉,再生个一儿半女。”
老头一拍大腿。
“他妈的,让老子死在朝歌也值了。”
“等等等等,老头,你真的是姬昌?别看到个美女就想跟人家生孩子啊。”
“如假包换啊,老弟。”
哪吒脑袋有点晕,他心说这姬昌形象和自己想象中差的也太多了一点吧,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跟那个一本正经的比干成为朋友。
他心中狐疑,抬头又看,却对上了一双墨黑色,犹如宝石般炯亮的眼睛。
那眼瞳中无比平静,却又充满了智慧。
哪吒看不穿他,只好笑道:“侯爷,这么大逆不道的言论,以后还是少说,今天是我在此,若是换了别人,把您的话往天子那一捅,您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啊。”
“哈哈哈哈哈,不会的,小家伙,我信你。”
信我?
我滴个二大爷,咱俩今天头一回见面,就坐一块儿拉了一会儿家常你就信我,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哪吒不懂,姬昌又说道:“你来找我,应该听说过我的事吧。”
“略有耳闻。”
“我生有四乳,咳咳,跑题了,我生来聪慧过人,诸窍皆通,是西岐有名的天才,虽得高人教诲,可惜却不能修行,只在人皇伏羲所创先天术数一道略有建树。”
姬昌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虽说一把年纪,房事还能得心应手,按理说是个男人都得服气羡慕。
他忽然看着哪吒,说道:“孩子,命数交织,有如磐石,这天地间无论是谁都休想改其分毫,所以啊,我看的清楚,无论我怎么作死,这片天地都会默默地把每个人的命数修正到他原本的轨迹上,你明白吗?”
“你是说,无论你做出什么事,时机一到,你自然可以离开朝歌。”
“没错。”
姬昌说道:“可也正因如此,我很痛苦。”
“为何痛苦。”
“我此生是成汤朝臣,一生忠于成汤,然而我却看到未来成汤覆灭,天子死于离乱。
我生九十九子,可这些我爱的儿子们,最终能有善终的有几个呢?
我在西岐为王,知孝悌礼义,教化万民,然而父食子肉,痛彻心扉。”
这些话说完,哪吒才发现,眼前这个老人,他眼中所看到的东西,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可还是不对劲。
正如之前所说,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因为你与他人不同,我在你身上,看到了。”
姬昌的眼角湿润,骤然间声音也变得哽咽,他说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听到这话,哪吒心中更加震惊,即便是姜子牙取自己心尖血来算,所测算的天机依然模模糊糊。
这姬昌凭什么只见自己一面,就说看到了什么所谓希望呢?
哪吒疑惑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姬昌摇了摇头,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听不懂。”
姬昌明白哪吒的意思。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身在这片天地命理之中,无论做任何事,反抗还是不反抗,都符合天道本来的规律。”
他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
“可你不一样,你虽是人,修天道,但同时又跳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也不清楚世界上为什么会出现你这样一个存在,但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你的出现,必然会给这所谓既定的天机命理,增加一丝变数。”
“只是要小心了,天地间像我这样期待变数的人不少,可不喜欢变数的人也很多。只要让他们看到你,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也会自然而然的成为他们想要除掉的对象。”
姬昌说的神秘,哪吒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直言问道:“你要这一丝变数干什么?”
“干什么?”
姬昌又笑,不过这次的笑却充满了自嘲的味道。
他看着哪吒,缓声说道:“如果是你,应该可以的吧,你是人,我们又是第一次见面,无论是按理,还是按礼,我都不应该求你办事,然而,我还是想求你办一件事。”
闻言,哪吒心中一沉,低声道:“什么事?”
“救救我的儿子。”
姬昌生了九十九个孩子,几年前,前来朝歌的路上,在路上还捡了个婴儿认作义子,也就是雷震子。
这些都是后话,换句话说,姬昌的儿子太多了。
甚至有理由怀疑,这个好色的老头,他自己都认不全自己的儿子到底哪个是哪个。
但是所有的孩子里,第一个孩子又总是特殊的。
“可是伯邑考?”
“嫡长称伯,庶长称孟”,“伯”是他的排行,表明他是家中老大,“邑”则表明他的世子身份。
如果按照“姓氏+名”的方式来称呼,他应该叫“姬考”,然而这里我们还是叫他伯邑考。
哪吒认为,此时姬昌想让自己救的那个孩子,就是他的长子伯邑考。
姬昌点头,俯首下拜。
看着眼前这个年龄地位远在自己之上的智慧老者对着自己的这个小辈俯首下拜,哪吒却没有动。
他想起了那夜,自己在摘星楼刺杀纣王时,那自云层中降下的闪电。
而刚刚姬昌又说,这天道自会修正世间因果,让其回到原本的道路上去。
如果自己救了伯邑考,姬昌的这个品学兼优的三好儿子,那日后封神之战里,代表西岐的,又哪里轮得到姬发?
难不成到时候又有一道雷忽然下来,突然把伯邑考给劈死?
如果不是,这伯邑考又哪里是那么好救的。
哪吒心中天人交战,而姬昌不愧是智慧通达之人,论心思,哪吒可比不过他。
他只瞧了一眼,就将哪吒看穿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们父子,何罪之有,要受此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