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萍的那双眼睛依旧美丽。
以前她眨眼的时候，眼皮上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是会说话一样。
好的女人，眼睛本来就是会说话的。
可这双会说话的眼睛，此时瞪得滚圆，直勾勾的盯着眼前俊秀少年，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不知道哪吒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在‘试探’，所以一时之间也不敢回话。
哪吒继续说道：“这么恨，这么怨，为什么还不杀了他呢？你这么年轻，难不成你心里还真会喜欢这个有家有室的老头子？”
“公子说笑了，奴家只是一个洗衣服的下人，哪里有胆子去喜欢老爷。”
绿萍低下头，不敢去看哪吒的眼睛。
她的手无意识的搓着手里的衣服，初春的水依旧冰寒，手上的裂口每天浸泡在那些冰水中，针扎一般的剧痛，可她连喊都没喊过一声。
不恨吗？
绿萍低着头，小声说道：“公子，为什么会想老爷死呢？这些年，他虽对你不好，但也没有对你太坏，他终归还是你的父亲。”
不好也不坏，无怨也无仇，或许有些自己不知道的矛盾，但天底下有矛盾的父子不是多到家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会想李靖死呢？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想要他死的人是你，想杀他的人也是你。”
双方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绿萍缓声说道：“老爷身为陈塘关总兵，武艺过人，动起手来，军中几十个好手都近不了他身，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杀得了他？”
“你说得对，而且你要去杀他，就应该知道，他不仅是一名武将，甚至还是一个修行者，能飞天遁地，斩鬼驱邪。但他终究还只是一个人，他也是血肉之躯，练几十年的武，修一辈子的道，只需一把锋利的小刀就可以刺开他的皮肤，捅进他的心脏。”
哪吒低声道：“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想杀他，就一定杀得了他。”
闻听此言，绿萍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
这个十多岁的女孩儿明白了，不是自己要杀李靖，而是哪吒要借她的手来杀李靖。
只要自己动手，哪怕是赤手空拳，哪吒也会让李靖死在赤手空拳的自己手里。
“正如之前所说，他是陈塘关总兵，杀了他，我也一定会死。”
“你若信我，李靖一死，我送你去往西岐，隐姓埋名，从此自由自在。”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了风吹树叶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绿萍抬起头，她的表情无比的平静，可那双美丽的眼睛此时却变得通红，布满血丝。
“多少？”
“什么？”
“你说过，会给我很多钱。”
“你要多少？”
“五百两银子。”
“李靖的脑袋确实不值钱，但五百两银子就要一个陈塘关总兵的命还是太便宜了，我给你两千两。”
绿萍说道：“我喜欢你……的杀价方式。”
“我也挺喜欢姐姐你的断句方式的。”
“我该什么时候动手？”
“你想动手的时候便动手。”
哪吒已经起身，他去禀报了母亲，把生了三个孩子，依旧年轻漂亮的殷夫人哄的眉开眼笑，又说自己发现了一处世外桃源，风景秀丽，景色宜人，有机会带母亲去看。
接着他又去百灵镇见范先生。
许久不见，范先生身子却比往日还精神了不少，搞得聊了小半个时辰，哪吒老以为他是回光返照，指不定一转眼就死了，心里担心的要命。
见哪吒眼神奇怪，范先生就问他咋了。
哪吒心想自己也是好意，就大着胆子把心里担忧给说了出来。
于是乎，他的脑袋上就又挨了两戒尺。
虽然也伤不着，但也免不了疼，当然就算不疼也得喊，老人家消气最重要。
见哪吒捂着脑袋嗷嗷喊疼，范先生气消了大半，说道：“老夫以前有肺疾，这陈塘关空气湿润，虽不治本，但却治标，所以气色才好了不少。”
“原来如此，等过段时间哪吒再给先生找个高人，炼点能包治百病的好药，把这本也给治了。”
“人活百年，终有一死。”
“先生可别说那丧气话，您家那小子呢，怎么一天都见不到。”哪吒又作势四处找那书童。
“买菜去了，到底是年轻人，融入世间比我快得多。这小子最近心思野得很，看上了街上卖烂肉面那家的小姑娘，但小姑娘眼界高，瞧不上他，他还不死心，每天去人家家里免费当劳力，我骂他他还不听。”
说起这个，范先生气的长吁短叹。
“人总要经历这一步嘛。”
“那你什么时候要经历这一步呢？”
“我是修行者，一心向道。”
范先生又笑了几声，喝了两口茶，舒服的眯起眼睛，说道：“我看你倒是有几分心不在焉。”
“不瞒先生，如果有旁人问起，能不能就说哪吒今天下午一直在您这儿？”
范先生一怔，他也是玲珑心思，一想便知，只叹息道：“多大年纪，就父子相残，你果然是魔头一个。”
闻言，哪吒五体投地，不敢言语。
过了好久，范先生又说道：“李靖是你父亲，你连他都要杀，想来也不在乎世间其余人如何看你，现在又来找我帮忙做掩饰，是担忧你母亲吧，终究良心未泯，那就去吧。”
“谢先生。”
哪吒从地上爬起来，问道：“先生不问我为何杀李靖？”
范先生只是摆了摆手，说道：“儿子杀老子，这天底下还少了？有什么好问的，其中缘由，知道了也让人心烦，快滚。”
哪吒又行一礼，转身消失不见。
……
绿萍今日换上了以前的一身绿色裙子，特意擦了粉，对着房间里那唯一还算值钱的铜镜照了许久，见那脸蛋儿虽经风霜却粉嫩依旧，出神半天。
她提着一个食盒，穿过府上的重重院落，最后来到了李靖的书房前。
这一路上，有不少人瞧见她，眼里都现出了惊讶之色。
这些人显然都认识她。
都知道曾经的事。
都在好奇。
今天。
这个时候。
她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很快有人去报告了殷夫人，然而那边依旧安静。
这同样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以殷夫人的性子，估计会看李靖的反应，然后再做出应对。
这没什么错的，许多时候，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李靖也很惊讶。
他瞧着眼前的绿萍，这个曾经搂进怀里，摁在床上甜言蜜语哄着的小姑娘，那张严肃的面庞上，脸色比看见哪吒时还难看。
于是乎，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的绿萍，在看见李靖眼神的那一瞬间，那颗火热跳动的心彻底死了。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奴婢给您煮了一碗参汤。”
“下毒？”李靖冷笑。
绿萍身子一颤，低着头，脸色却未变，她说道：“奴婢来找老爷，是因为另一件很奇怪的事，关于三少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