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哪吒已经来到山顶，这地方又和方才山中自然幽静景象大有不同，虽不华贵，却处处花了心思，点滴之处尽显道蕴。
踏上云霄洞前的青玉阶，头顶忽有金灯万盏齐明。
脚下的石阶上没有青苔，反刻着《金刚经》的梵文，哪吒低头瞧了一眼，灯光映的他鞋上莲花纹清晰可见。
哪吒笑道：“西方极乐，原早有征兆。”
有挑着柴火的老道从远处湿滑的小道上小心走过，嘴里唱道：“野水清风拂柳，池中水面飘花。借问安居何处，白云深处为家。”
洞门未开，先闻狮子吼。
一只青毛狮子横卧门前，面前放着饭盆，可这盆里竟然一块儿肉都没有，只堆着满满当当的瓜果蔬菜。
哪吒往前走两步，狮瞳里映出哪吒瘦削的影子。
它忽然站起，立刻在地上投下大片的影子。那蒲扇大小的爪子闪电般落下，按向哪吒的肩头，像是要把他撕成两半。
哪吒没有动。
他只抬头瞧着这青狮子，嘴角始终噙着一丝玩味儿的笑意。
利爪猛然落下，却无声停止，竟只是替他拂去从溪边带来的桃花瓣。
“道友从何处沾染来的脏桃花。”这狮子竟然口吐人言！
“或是从山脚，或是从半山腰，但绝不是从这山顶上。”
哪吒说完，这青狮子也笑：“哈哈哈哈，道友不光胆量过人，说话也有趣，你来是找哪个？”
“见过前辈，在下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门下弟子哪吒，特来此地拜见文殊广法天尊，顺道见一下我那位亲哥哥金吒。”
“哦？金吒那小子的弟弟，难怪骨相相近，味道也类似。”
这狮子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冲着山门里喊道：“妙音，有人找你。”
山中幽静，这狮子嗓音中正，显得威严无比，就连体型仿佛一瞬间都拔高了无数倍。
哪吒看着脚下逐渐将自己遮住的人影，心里一惊，连忙回头。
“你来的倒是快。”
只看了对方一眼，哪吒便知道，这个人该就是文殊菩萨了。
让他吃惊的是，自己已经进入金仙境界，元神圆满，道法小成，可这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背后，不过一尺远，如果他不说话，哪吒甚至发现不了他。
“晚辈哪吒，见过文殊广法天尊，师叔安好。”
“青狮，你少说了一点，他眼力也还不错。”
文殊广法天尊和哪吒以前见过的那些高明道士，包括同是十二金仙的太乙真人，玉鼎真人等都不一样。
身形瘦削如古松，却比寻常人高出两头有余。褪色的麻布道袍打着三处补丁，衣摆沾着晨露与苍耳，腰间草绳系着半卷《楞严经》，纸页被山雾浸得发皱。
他未戴头冠，灰白长发只用葛巾草草束了半截，余发垂至膝弯，发梢扫过石阶时惊起几只碧色蚱蜢。
哪吒抬眼望去，见他垂落的右手缺了无名指，断口处光滑如佛陀眉间白毫。那缺失的手指，此刻正化作登山木杖上新抽的嫩芽，在风中晃成模糊的偈语。
青毛狮子蜷在五丈外的溪石上打盹，褪去威严后，倒像头寻常的老牧羊犬。
“随我进来。”
哪吒跟在天尊背后，进门的时候，跟狮子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
青狮眼神柔和，哪吒却感觉到了一股杀意。
有杀意却没敌意。
吃素吃了太久想吃肉却得忍着？
哪吒心道：“会发疯啊。”
“听说你前几日上了昆仑，拜见了老师？”
哪吒恭声道：“回禀师叔，有幸见过师祖一次，师祖一切安好。”
文殊高大的身子躺在打了补丁的棉褥子上，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说道：“谁问你这个了，老师从无有不好的时候。”
他话锋一转：“来找贫道学佛？”
“额，不是。”
“就猜不是，有事就说，无事不送。”
哪吒见文殊样子懒散，忽然改口道：“这几天，可有其他人来找过师叔？”
此话一出，文殊转过头，瞧了一眼哪吒，随后又把脸回过去，看着同样刻满佛经的屋顶，说道：“青狮还少说了一句，你还很聪明，甚至我这山上比你聪明的，最多不过六十三个，你也别嫌多，我收徒弟，向来只收聪明人，没错，有人来找过我，就是你那师父，太乙真人。”
听到这儿，哪吒笑了。
“你笑什么？”
“事情清楚了，自然值得高兴。”
“哦？你果真如外界传的那般神奇，知晓天道命里未生之事？”
哪吒说道：“外界胡传而已。”
“如若不知，又怎么会知道，我等本应出山助姜子牙征伐殷寿，又怎么一听我说太乙真人来过，便说事情清楚了？”
文殊坐了起来，他盯着哪吒的眼睛，看着那双黑色的瞳孔，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哪吒说道：“即便知道，也只知道固定某一条线上的几件事。”
“我猜是封神大战的事。”
“师叔高见。”
“算了，就当你只知道这些了，来，我再问你一件事，我日后怎样？”
哪吒笑道：“师叔日后千年万寿，我又哪里看得清，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知晓，师叔佛性大成。”
文殊蓦然怔了怔，忽然笑道：“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也罢，知你来是想见金吒，毕竟论关系，还是你与他更亲近。甲童，你去把金吒叫过来。”
“谢过师叔。”
哪吒再次行礼，可抬起头，面前已经没有了文殊广法天尊的影子，只剩下了一床破旧打补丁的被褥。
“太乙金仙，果然深不可测。”哪吒无声感叹。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的亲亲大哥，哪吒还是不住紧张了起来，比见文殊的时候还要紧张。
那人掀帘而入时，檐角铜铃尚在晃。
二十三四岁的骨相，眉峰却凝着百年修为的冷肃。鸦青道袍被山风鼓荡，露出内衬的灰麻短打，衣襟处针脚整齐，额间勒着青色的逍遥巾巾，几缕散发粘在颈侧薄汗上。
最惹眼是那双麂皮靴，靴帮沾着青苔的痕迹，靴尖却绣了朵极工细的优昙花。花瓣用金线掺着青丝绣成，一步一颤，恍若步步生莲的佛门神通，偏又裹挟着道家的罡煞气。
这等少年英姿，倒是半点儿不像哪吒刚才见过的文殊。
他驻足抬眼，眸中星河骤亮——那光采并非少年意气，倒像古剑归鞘前最后的锋芒一闪。
只是哪吒看他，不光是衣服觉得熟悉，连这张脸也觉得无比熟悉。
这特喵的不就是刚刚在半山腰水池子里抱着那名坤道女修探索深谷秘境往生大道的淫道士吗？
这玩意儿是自己大哥？
哪吒表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