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文人。

    自有一身浩然正气。

    什么触怒龙颜,僭越窥探当朝天子之秘的罪责……他都能做好心理准备承受,唯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去做。

    不得不说。

    刘三吾指望朱允熥这一点。

    属于是公式代错了,但最后算出来的答案,对了。

    朱允熥有办法是有办法,但之前的办法肯定是行不通了的,给予钱财、画大饼、威慑……这些东西用一次两次是可以的,但饼画多了人就吃不下了。

    然而,回应刘三吾这些话的,却只有詹徽和傅友文二人的无奈摇头。

    詹徽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刘三吾长叹了一口气,道:“唉……破局之法,老傅方才倒是讲过了,让先帝从棺材里蹦出来嘛,呵!”

    说罢,他有些无力地自嘲一笑。

    他不是不想破局,而是根本看不到其中的破局之法,心里更明白,刘三吾所说的去找朱允熥商量,根本也不会有什么破局之法出来。

    这种情况下。

    他觉得,至少先不要卷入其中,以免自己被其中的漩涡给撕裂——首先,贸然跑去询问陛下如此机密之事,是否会惹得陛下的怒意和杀意就未可知;其次,淮西勋贵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何必呢?

    傅友文也有些心烦意乱地用火钳戳着炉子里的炭火,道:“刘学士,若陛下之前那法子还能管用,你说陛下为什么不继续用?人呐,有时候得学会低低头,至少,我们可以再观望观望。”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甚至显得有些苦口婆心。

    即便刘三吾跟他们讲了一通大道理,甚至可以说把他们给训了一顿,但詹徽和傅友文都知道刘三吾是个怎样的人——有气节的读书人。

    凭着这段时间的革命友谊,两个人说的虽是丧气话,却也有劝刘三吾的成分在里面。

    他们二人做不到刘三吾这样,但,能做到豁出性命去的君子值得这样的敬意。

    不过刘三吾的回应也在詹徽和傅友文的意料之中,只听得这老头子愤愤不平地冷哼了一声:“你我皆是文人,文人的腰杆子,得直!”

    “你们不去,老夫去!”

    说罢,刘三吾一撩衣袍,站起身来。

    他的面容虽已然有些苍老,可神情目光之中却是数不尽的锐利和坚定。

    詹徽和傅友文知道他,他也知道他们,知道自己是说不动詹徽和傅友文,当下没有丝毫迟疑,径直朝门口的方向而去。

    “吱呀——”一声打开房门,把外面的风雪放了进来,接着便头也不回地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詹徽和傅友文二人相对而坐。

    看着刘三吾的身影消失,这才回过神来,先是无奈摇头,随后便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一起走到门口,朝着刘三吾离开的方向拱手一礼,表示敬意。

    直到门外吹进来一阵冷风给二人冻了个激灵。

    二人这才直起身子,把房门给关上,各自神色凝沉地默默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良久。

    詹徽才道:“早知如此,此事就不和这个犟老头子说了,陛下这会儿只怕心里正烦闷着呢,他赶在这时候去烦扰陛下,又要问及陛下自己不曾提起的事情……这一趟进宫去,只怕吉凶莫测。”

    他心里顿时都有些后悔起来。

    傅友文道:“其实和不和他说都一样。”

    “他今日不知道,明日也会知道,明日不知道,后日总会知道……只要他知道了此事,他就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当初先帝驾崩那一夜,他不也这样不怕死么?”

    “那次算是咱们三个的好运气,碰上咱当今这位陛下擅筹谋、擅攻心,不要你我性命,可是……好运气哪儿能次次都碰上?刘学士这性子啊……嗐!”

    傅友文面上露出一脸惋惜之色,无奈摇头。

    ……

    与此同时。

    刘三吾一路踏雪而行,快步穿过詹府的各种院门回廊,气冲冲地就出了詹府。

    看得詹府管家一脸懵逼:“刘学士您这是……?”

    “老夫还有要事,已经和詹大人辞行了。”文人重礼,刘三吾气头上都没忘记解释一句。

    随后才径直进了门口停放着的马车里面去,从里面丢出一道坚定地声音:“去午门,进宫,老夫要面圣。”

    声音落罢。

    马鞭落在马臀上,马车连同刘三吾渐行渐远。

    ……

    紫禁城,乾清宫。

    朱允熥才刚刚从炼丹司回来没多长时间,正是下午,一天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炼钢的事情进度又已经交托出去了,心情倒是还挺不错。

    却听得门外响起叩门的声音。

    马三宝立刻起身上前查看,声音里透着一丝意外:“是宋指挥使?”

    朱允熥倒是也听到这声音了。

    干脆也不等马三宝进来给他通报,直接摆了摆手道:“直接让他进来吧。”

    “谢陛下。”门外响起宋忠浑厚的声音,宋忠走了进来,道:“启禀陛下,是账册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