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另一方面来说。

    朱允熥虽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就这么听之任之、不管不顾地看着淮西勋贵开始试探、开始一步一步死灰复燃地搞事情、甚至变本加厉地搞下去……

    但如果可以的话,他自然不想出现这局面。

    所以他前面刚刚下令,处理这次开采煤矿过程中的贪污涉案人员。为的既是警告此次无烟煤售卖涉及到的煤运司官员、锦衣卫以及所有地方官员,同时也有威慑淮西勋贵的目的在。

    可淮西勋贵哪儿是什么善茬?哪儿是那么好威慑的?——他这一番威慑,必然要动摇淮西勋贵对他之前所画出来的大饼的信心,紧接着必然会迎来淮西勋贵的质问——不错,他们现在的确有逼问皇帝的资本!

    朱允熥要么在他们质问之前,继续掩耳盗铃地提前给他们解释一遍自己初心不变。

    这或许能让他们稍加收敛。

    这也是朱允熥想出来的一个缓兵之计。

    只不过,既失有些了他这个皇帝的逼格,还可能会给所有淮西勋贵一个乱来也没事的信号,缓兵之计也缓不了多久。

    而刘三吾的出现,则给了他另外一个出路:

    朱允熥首先以雷霆手段惩治了贪污之人,似是在警告淮西勋贵,可同时,他又把刘三吾这个为了对付淮西勋贵而不顾一切的莽夫给停职察看了!

    这对淮西勋贵又是一个好的信号。

    一压一放,一张一弛之间。

    淮西勋贵就得猜!

    他们要猜朱允熥的意思,可朱允熥又没有透露出行或者不行这样具体可靠的信号,他们一时拿捏不准,不至于来质问朱允熥。

    这一来二去的猜测、拿捏之间。

    这拖延的时间不就延长了许多么?

    虽然刘三吾是好心,不过刘三吾现在不知情才是好事情,所以这叫做戏做全套,不至于惹得淮西勋贵看出来什么。

    ……

    随着朱允熥的话音落下,刘三吾不由心脏一滞。

    虽然这处罚不可谓不严重。

    不过相比于刘三吾的预期来说,倒是如同劫后余生一般——这倒是令他一时完全懵了。

    嗯?陛下怒了……当他不杀我?

    短暂的意外和懵逼过后,刘三吾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浑身从上到下都被汗水浸湿,本就颤抖地双手像是一根紧绷许久突然松了的弦,几乎失去力气。

    也好在他额头一直撑着地面,这才不致失态倒下,只身子略微晃了晃。

    又沉默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

    刘三吾才缓过神儿来,声音低沉地道:“微臣刘三吾……谢主隆恩……”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别说停职察看,就是要当场砍了你,但凡还顾忌着你的满门九族,你也得谢谢皇帝。

    而对于刘三吾来说。

    这虽然算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好的结果,却与他的期望相去甚远,至少这意味着,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小到微乎其微的办法,都破产了。

    “还能走吧?不能的话,三宝,喊人给他抬回府上去。”朱允熥不急不缓地道,他的声音极其平缓,刘三吾再从中听不出任何悲喜憎怒。

    不待马三宝动作。

    便听得刘三吾苍老且沙哑的声音闷闷地响起:“不劳……不劳三宝公公费心,微臣……微臣告退……”

    说完,他强自撑着身体,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刚刚起身便一个趔趄。

    “刘学士!”马三宝失声叫了一句,也好在他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了一把,刘三吾这才堪堪站稳。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压迫感、或许是担忧害怕、亦或是须心如死灰,他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神情灰败。

    他打足了精神抬眸看了朱允熥一眼,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要说什么,可当他看到斜靠在软榻上,右脚曲起,以手放在膝上的朱允熥之时,却是当场把什么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不为别的。

    进来之时他又匆忙又着急,只顾着行礼、请罪、陈情,此刻才发现,面前这位少帝,俨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哪儿有半分预想之中的焦急、忧心的模样?

    不知道淮西勋贵的消息?

    这不可能?

    耳聪目明到秦、晋二王造反,他都能那么早收到消息,甚至在他们这些满朝文武,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平了叛,更把两大亲王押解进京来了……他能不知道淮西勋贵的动向?

    退一万步讲。

    即便之前不知道,现在自己说了,也该知道了。

    想到这里。

    刘三吾本就灰败的神情更显一丝绝望。

    所以……陛下是什么意思?是已经自暴自弃、放任不管了?

    难不成大明皇朝真的要乱起来了?

    刘三吾不愿意相信……可朱允熥这面上看起来根本没有一点担忧、焦虑的样子……他无法再做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