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文沉吟片刻后才盯着于清风问:“于书记,我想问一下,这次想要迁出的企业有哪几家?”
于清风也不隐瞒,开口道:“牡丹园房地产公司和逸安地产有限公司,这两家公司可以说是我们狮子县的龙头房产公司,牡丹园的总经理黄仕福,逸安地产的总经理罗杰,这两人也是我们狮子县杰出的企业家,一旦迁出,不但会让我们县税收损失数千万,直接和间接导致失业人员达千人以上,更会引发某些企业的恐慌,产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听说是黄仕福和罗杰,李思文心想果然是他们,这是要软硬兼施啊,之前的接触没占到便宜,就换种方式,这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节奏吗?
“于书记,谢县长,我确实跟牡丹园黄总有些许冲突,不过那件事都过去了,我也没打算再去找他们。”李思文很爽快地承认了他跟黄仕福有冲突,然后把黄少波跟妹妹李思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谢学会听明白双方的冲突后,一脸错愕,明显是黄仕福和他儿子的不是,尤其是黄少波,简直就是流氓恶少,反观李思文的做法,简直可以用懦弱两个字来形容,妹妹被欺负后居然轻描淡写地放过了黄少波,这要换了他谢学会会怎样做?
李思文把起因说完后,神色变得郑重起来,说道:“于书记,谢县长,在工作上,我绝不会做公报私仇的事。办公室有大量举报笔架山村主任严文明和黄少波等人联合屯地骗取征地补偿金的检举信,我的工作不是针对任何个人或者任何企业,核查每一份检举信的内容,本身也是我的工作职责,若是诬陷的就还人家一个清白,是事实的就移交纪委或者公检机关,清是清,浊是浊,容不得半点儿马虎!”
谢学会笑道:“好吧,就算你接到检举,你也说了,这清是清,浊是浊,你到村里面查土地买卖合约,查这查那,我问你,你查到什么证据了?”
李思文淡淡地道:“谢县长,我确实去笔架山村查了一下,涉嫌骗补偿金最大的是三组村口一片五十五亩的土地,现在有一半地皮盖了简易的棚盖房,一半原来有建筑的被夷为平地,我去村里询问了卖地的村民,涉及十一户,都签了买卖合约,合约上有各户过了法定年龄的成人签字画押,合约我都拍照打印了。”
谢学会脸色更加难看:“这么说来,签字画押过的协议是真实有效的,那我再问你,签约日期是否有疑问?”
李思文规规矩矩地继续说:“针对签字画押,我们当时也问过那十一户在家的村民,他们亲口承认这合约是真实的,合约日期是去年六月,而建火车道征地是今年的事,按时间的前后来看,他们都不违规。”
“既然不违规,那你为什么还要弄得满城风雨,弄得人心惶惶,弄得人家企业要搬迁,这个损失,谁来承担?”
一听不违规,谢学会的声音越发高亢起来。
李思文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说:“谢县长,你听我说完,我是说按合约上写的日期来说,他们是不违规的,但我又没说合约上的日期是真实有效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学会满脸愠色盯着李思文。
“于书记,谢县长,你们看看这个……”李思文一边说一边把文件袋里的资料拿出来,把鉴定证明推了过去。
“这是我请县公安局刘正东刘副局长做的鉴定,这些合约的日期是否是去年六月暂且不说,我们就说签名和手印吧,手印是拇指印,民间土地买卖通常要全家所有法定年龄成员签字盖印才具有法律效力。我请刘副局长拿去做的鉴定足以证明这些合约无法律效力。”
谢学会是县长,他当然看得懂鉴定证明,那份鉴定证明文件上标写得很清楚,十一份合约上的家庭成员签名中,有七份是同一个人的签名,虽然故意更换了笔迹,但在鉴定专家的查验下原形毕露。
另外四份合约是不同笔迹写的,每份合约上都有四到七名家庭成员的签名,经过专家判定,每份合约上的几个签名都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一个人代表了所有家庭成员。法律规定,买卖合约必须由全部家庭成员亲笔签名才具有法律效力,缺一不可,这合约是由同一个人签的,怎么可能具有法律效力?
证明还注明,十一份合约上的手印属于五个人,五六十个人的签名盖印竟然是五个人所为,这合约还能真实得了?
鉴定证明下面有刘正东的签字,刘正东既然敢签这个字,他就敢对这个鉴定的真实性负责。
谢学会盯着鉴定证明出神,心里一肚子气,脸上涨得发紫。好嘛,心急火燎了半天,敢情他是被人当枪使了!
于清风这才慢慢说道:“老谢,我跟你虽然很多时候意见不合,但对你的为人还是了解的,你本身品质过硬,党性好。我相信这件事你是站在狮子县经济发展的大局考虑的,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某些人时刻盯着我们,见缝插针,见洞就钻,为此无所不用其极。老谢,你这次大意了。”
谢学会脸涨得通红,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拳头攥得咯咯响。
由不得他不恼,被人当枪使了。他又恼李思文,他明明有了这么确凿的证据,自己给他打电话时却不说,这不是有意让他在于清风面前出洋相吗?
其实谢学会误解李思文了,他打电话训李思文的时候,李思文还没得到刘正东的鉴定证明,谢学会挂电话之后,刘正东才给他打电话。
谢学会又羞又恼,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瞄了瞄就沉着脸接了:“什么事?”
听了一阵,谢学会的表情渐渐恢复了正常,一边听一边瞄着李思文,表情很是奇怪。
于清风等谢学会挂了电话才问他:“老谢,有事?”
谢学会沉吟了片刻,一脸平静,望着于清风说:“于书记,有个叫李广生的生意人举报李思文,说他贪污受贿十万元。”
李思文一怔,跟于清风对视了一眼。
于清风微微一笑,当即给唐明华拨了个电话,叫他马上到自己办公室来。
谢学会不知道于清风忽然叫唐明华来是什么意思,唐明华是纪委书记,叫他来难道是要对李思文进行调查?
唐明华一会儿就到了,进来后看到办公室里的三个人有些惊讶,走过来坐下后才问:“于书记,谢县长,瞧你们这阵仗,有什么情况?”
于清风朝李思文努了努嘴,说:“明华,谢县长刚刚接了个电话,说有个叫李广生的人举报李思文受贿十万元,你过来跟谢县长说说情况。”
唐明华一怔,随即点头道:“行,我马上叫小朱拿东西过来。”说完打电话通知人把东西拿到于书记办公室来。
打完电话后,唐明华偏过头去对于清风说道:“于书记,你不觉得奇怪吗?小李这事很突然啊,我本来以为李广生要放长线钓大鱼,万万没料到他会这么快这么直接,而且是用举报这种方式,这不合理啊。”
于清风瞄了瞄办公室门口的方向,冷冷道:“没什么奇怪的,县政府里有人盯着我们呢,谢县长和李思文之间的事情他们了如指掌,见情况不妙才用了举报这种极端方式,反过来也说明小李于他们是眼中钉肉中刺,这是要除之而后快啊!明华,你先给我把这耗子查出来,另外,你再安排一些得力人手配合李思文进行调查。”
谢学会听得云里雾里,还是没搞懂于清风和唐明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纪委的小朱送了一个很大的档案袋过来,递给唐明华后退出于清风办公室。
唐明华把档案袋打开,取出里面的十万块钱和一张现金收取登记单,把单子递给谢学会:“谢县长,你看看这个。”
谢学会有种不好的预感,从他进了这间办公室,于清风一直波澜不惊,在他的印象中,于清风可是个疾恶如仇的人,眼里容不下半点儿沙子。但是现在的于清风也太安静了,有种稳坐钓鱼台的感觉。这么一对比,谢学会觉得自己今天气势汹汹的有点儿像小丑,太莽撞了。
他接过唐明华递过来的单子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李广生六月二十一日向李思文行贿十万元,李思文上缴登记。”
谢学会一愣,刚才打电话的是他的秘书,李广生是到他县长办公室实人实名举报,刚刚才到,唐明华和于清风绝无可能提前知道。唐明华这张条子和十万元受贿现金足以说明,事情是真的,李思文并没有私自吞下这笔钱,他上缴到纪委了,唐明华和于清风对这事都知情,就他一个人被瞒在鼓里!
他一个县长,被一群不法奸商玩得团团转。谢学会呆怔片刻,红着脸在茶几上用力一拍,恼了起来:“真把我当枪使了!”
于清风轻叹一声,说:“老谢,其实你我都是为了狮子县的未来,无论我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同意见,从来不会给对方使阴招下绊子,但某些商人可没有这个觉悟,在利益面前,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谢学会脸上又红又紫,好一阵子后忽然说道:“于书记,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还有……”
说到这儿,他又看向李思文道:“小李,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
李思文多少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感动。谢学会是县长,一县之长居然能放下身段向自己道歉,还如此诚恳,很是难得,这也变相说明了谢学会的胸襟度量。
“谢县长,您太气了。这帮商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我也差点儿栽在他们手里。”李思文说这话时一脸苦笑,他之前还真没想到二叔李广生居然能对他下这种狠手。
谢学会转过眼,望着于清风,脸色严肃起来:“于书记,这件事要一抓到底,绝不能纵容!”
于清风沉吟一阵,摇摇头道:“老谢,有句话叫做‘欲速则不达’,我们的对手绝不是简单的人,他们每走一步都预先准备了好几种方案,我们如果贸然行动会落入他们的陷阱中,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谢学会这会儿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理智,沉思一阵才抬头问于清风:“于书记,对手这几张牌打出来,搞得我们很被动,你说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
“一味的被动当然不行。”于清风摸了摸下巴,看着李思文问,“思文,你说我们这下一步该怎么走?”
“怎么又轮到我头上了?”李思文心里嘀咕,瞧了瞧三位领导,发现三人都盯着他,没见过这么会偷懒的领导,李思文摊摊手说:“我也没有什么诀窍,真要我说的话,我认为于书记说得很对,对手肯定不会被我们目前手中所掌握的东西一棍子打死,目前出面的是我二叔李广生。其他人隐于幕后,我们也可以来个兵对兵,王对王。我的意思是,由我出面搅得他们阵脚大乱,不信他们的幕后老板还能稳居幕后,一旦他出马,谢县长和于书记就可以瞅准时机出手,给他个一击致命!”
于清风嘿嘿一笑,道:“还是思文脑瓜好使,敌不动我不动,思文你放手去查,必要时可以采取雷霆手段,把他们打狠打痛,这样他们才会露出破绽,不过有一点,思文你要注意自身安全。针对思文被连环栽赃陷害,我认为有必要对目前狮子县的党员干部进行一次摸底和排查,明华……”
“于书记,你说!”唐明华马上回应。
“你们纪委这边组织几个小组,对全县副处级以下各单位机关和个人进行巡视审查,你要人我给人,要物给物,务必给我把狮子县所有机关企业全面梳理一遍,对违法乱纪的单位和个人,该罚的罚,该清退的清退,该判刑的判刑,绝不姑息养奸。我不求对狮子县有多大的经济贡献,但求给狮子县留下一支清清白白的队伍!”
于清风这话多少流露出一丝悲壮的味道,但谢学会和唐明华却没听出来,他们两人被于清风的话说得浑身热血沸腾,恨不能马上出发,大干一场。
李思文多少感觉出于清风的复杂心情,但并未深入去想,有一点可以肯定,于清风的雄心已经被彻底点燃了,他要同这些人展开一番较量。李思文十分庆幸,庆幸在这番较量中,自己不是局外人,自己能为县领导、能为狮子县的百姓做点事。同时压力也很大,对手目前展露的只是冰山一角,可以预见后面的对阵必然越来越激烈,自己必须打起精神,再三小心,否则一旦入彀,必将万劫不复。
“于书记,有你这句话我就放手去做了!”正当李思文内心澎湃时,唐明华已经一脸肃然地做出了回答,似乎早就等着这个时刻了。
于清风点点头道:“明华,你的党性和原则性我最清楚不过了,你马上开会组织人手,巡视小组的组长由我亲自担当,老谢和明华任副组长,你们两个兵分两路,调集各项专业人才。巡视组的组员一定要自身行得正,站得稳,同时专业能力也要一流。”
唐明华点头回答:“明白,我马上进行巡视小组的筹备。”
“去吧!”于清风摆摆手。等唐明华出去后,他望着谢学会笑了笑,伸出手去说:“老谢,咱们握个手吧,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学会有些唏嘘,跟于清风紧紧地握在一起,两个大男人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但脸上却带着笑意。
不管以前有多少意见不合,这一刻,两人可谓一笑泯恩仇,站到了同一战壕。
“于书记,我也去准备准备,找一些素质过硬、精通审查的专业人才,然后跟明华那边商量下,争取明天就给你拿出一份行动方案来。”谢学会也坐不住了,跟于清风摆摆手出去了。
于清风笑着点头,目送他出去,然后对想一道出去的李思文招了招手,说:“思文,你坐下,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一说。”
李思文坐下看着于清风,见他皱着眉头走到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
于清风这会儿看起来像是老了许多,鬓角也多了些白发。这次的事,刘正东和唐明华对李思文的帮助,让他十分感动,但都不如于清风给他的感觉强烈,于清风对他不仅仅是知遇之恩,更有种亲人长辈的感觉。
李思文一点儿也不希望于清风离开狮子县。除了私人感情上的原因之外,每一次见于清风,李思文都会发现他在为狮子县的发展和人民的生活殚精竭虑,他对脚下这块土地,对狮子县人民的感情极深。
于清风回过头,正好看到李思文一脸不舍地看着自己,摇着头笑了笑:“思文,我也很不舍得离开狮子县,想要干的事情没干完,志未达,事未竟。不过如今我倒是想开了。我很高兴能在临走之前遇见你,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二十多年前的我,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一股不服输的冲劲,你有着比我强得多的大局观,所谓智者创业庸者守成,有能力的人并不少,但有能力、心志坚定又胸怀广大的人就不多了。我很欣赏你,本来我是想好好培养培养你的,但……我没有时间了!”
这是掏心窝子的话,李思文明白,于清风在狮子县待不久了。
沉吟片刻,李思文说道:“于书记,您是位一身正气的好书记,不管您到了哪里,狮子县的人民都会记得您的。”
“哈哈,你这小子也会拍马屁了。你说的对,为官但求无愧于心,个人得失又算得了什么?你去忙吧!”于清风的心情更加开朗了。
从于清风那里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李思文拿起电话把谢子立叫了进来。本来他想叫袁丽萍的,想到先前有人拿他和袁丽萍做文章,尽管当事人清清白白,但他也要注意影响。更何况,总是用袁丽萍,也不利于县委办的团结。
“李主任,您找我啊?”谢子立敲门进来,笑容满面地问。
李思文点点头道:“是的,你去准备一辆车,我们去城南桥头办事处。”
“好的,我马上去。”谢子立爽快地答应。
前几天李思文出去都是带袁丽萍,黄群和谢子立看着还真是又羡慕又嫉妒,谢子立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男的,因此不受领导待见。
没想到,今天李思文居然叫他一起出去办事,这让谢子立欣喜若狂,回到座位,瞄了瞄正在查资料的袁丽萍,笑呵呵地走到黄群那儿,伸手道:“黄姐,车钥匙。”
黄群一愣,诧道:“要车钥匙干什么?”
谢子立扬了扬下巴,一脸得意地说:“奉李主任命令,给他准备车子去桥头办事处。”
黄群瞄了瞄闻声看过来的袁丽萍,有些诧异,拉开抽屉取了车钥匙递给谢子立。李思文今儿个怎么不叫袁丽萍一起去了?黄群心里嘀咕着。
狮子县除了下辖的乡镇外,县城城区分为五个办事处,东城办事处、西门办事处、北门办事处、城南桥头办事处、都亭中心办事处,这五个街道办事处的书记和主任的级别相当于乡镇书记和镇长、乡长,实际规格还要高半级。
谢子立开车的技术相当不错,李思文坐在副驾上一路都在考虑问题,没感觉特别颠簸。
“李主任,到桥头办事处了。”到目的地后,谢子立打开后车门,李思文才发现到桥头办事处了。
办事处院内停了不少车,李思文还是第一次来这儿。他拿着公文包往里去,谢子立赶紧跟在后边。
李思文来桥头办事处之前,并未先打电话通知,因此也没人知道他要来。办事处大厅有便民服务窗口,每个窗口上都有横幅标示,总共有六个窗口,分别是计划生育、招商办证、司法信访、社区城管、民政社保、值班领导窗口。
李思文看了标志后,走到领导窗口那边,里面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正拿着手机拨弄。
“你好,请问办事处书记和主任办公室在哪儿?”李思文站在窗口问。
现在的街道办事处和乡镇办事大厅都设置了一体式的便民窗口,把涉及民生的几个单位合并到一个便民办事窗口,简化服务,提高办事效率,以免百姓多跑冤枉路。
窗口里的女人头都没抬就回答道:“办事有窗口,没事找领导干什么?领导忙得很呢!”
隔壁窗口是民政社保,两个窗口里面并没有墙壁隔开,只隔了一张办公桌,民政社保窗口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圆圆的脸,打扮得比较潮,拿着个手机探头对这边的女人说:“吕科,这么使用,我已经加你了,你通过就行,然后就可以转发我的分享……”
李思文见两人只顾聊自己的,又问了一句:“请问书记在不在?不在的话主任也可以,办公室在几楼?”
那个姓“吕”的科长满脸愠色地瞄了李思文一眼,冷冷道:“要办事看窗口标志,办什么事就找哪个窗口,你没看见我这儿是领导窗口吗?”
“哦,是领导啊。”李思文点点头,转身问谢子立,“小谢,打电话回去问一下桥头办事处书记和主任的电话。”
谢子立摇头低声道:“不用打电话,我这儿有。”一边说一边从他拿着的公事包里取了一份资料手册。
县委办公室的职责就是承上传下,与各个街道办事处和乡镇联系最多,因此,办公室必备各个基层单位领导的办公室电话和私人手机号,方便工作联系。谢子立出来自然要带这个手册,拿出来翻到桥头街道办事处,指着那里说:“这儿,付成功付书记,吴忠良吴主任……”
李思文也不多说,掏出手机照手册上的号码先拨了付成功的办公室电话。
电话拨通了,但对面始终没有人接。
看来办公室没有人,李思文又拨了付成功的手机号码。
这下倒是接通了,手机传来男子的声音:“哪个?赶紧说事!”
估计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所以付成功的语气颇为生硬。
李思文轻咳了一声才说话:“付书记,我是县委办的李思文,找你有事情商量,付书记这会儿在办事处没有?”
“李思文?哪个李思文?”付成功嘴里念着,似乎没有印象,不过跟着就有了变化,“县委办的……呃……是……是李……李主任?”
付成功念到县委办忽然想到最近风头正劲的新任主任好像就是姓李,念了两遍惊觉,语气一下子就变了。
李思文“嗯”了一声道:“是我,付书记有空吗?”
付成功连忙回答道:“有空有空,我在外边办事,马上就回来,李……李主任稍稍歇一下。嗯,老吴在,我马上叫老吴去接你……”
他嘴里的老吴自然就是办事处主任吴忠良了。
电话一挂,李思文静静地等着,窗口的吕科瞄着他有些不耐烦,瞧他这么年轻肯定不是什么领导,县委办的普通办事员没什么好怕的,她还是科长呢,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
挂了电话还不到两分钟,大厅楼梯口就跑出来一个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东望西看,看到李思文这边,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大步直奔过来。
“李主任……呵呵,李主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到楼上办公室坐,到楼上办公室坐……”
不用说,这个矮胖男子就是街道办事处主任吴忠良了。
李思文气气地跟他握了一下手,说:“吴主任好,我是来你们这儿办事的。”
“哦……呵呵,好说好说,李主任先坐坐,先坐坐,我们一边谈一边办事,两不耽误,呵呵,两不耽误……”
李思文对吴忠良有点儿印象,于清风开会时,到场的基本上是全县乡镇和城区办事处的书记和镇长、主任,只是没和他说过话。
吴忠良对李思文自然是知道的,狮子县下辖办事处和各个乡镇基本上都听说了李思文的事,对这个年轻的县委办主任都很好奇,也很羡慕。
李思文瞄了瞄窗口里的吕科,脚步没动,对吴忠良道:“既然来了,不知道吴主任是否可以介绍一下这服务大厅的相关职能?”
“介绍服务大厅?”吴忠良一怔,李思文既然是县委办主任,怎么可能不知道便民服务大厅的功能?要他介绍有什么用意?
吴忠良往里一瞄,见里面的吕科笔直且恭敬地站着,脸上又红又白,极不自然,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这个吕慧春又坏事了!”
吴忠良心里恼了一声,赔着笑脸道:“李主任,这个……便民服务大厅就是为市民服务,服务群众嘛,一体化简便了许多办证手续,确实反映很好,当然,还有许多不足,正在改进嘛,呵呵……”
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所以吴忠良一边说一边打圆场。
李思文挂着县委办副主任的头衔,行使主任的权力,县委办又是上联县委领导,下达乡镇的中枢机构,因此吴忠良丝毫不敢怠慢。
李思文说这些话当然不是为了摆谱,而是对办事大厅里这种小领导动辄拿架子、工作闲散的作风看不惯。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把全县所有机关单位的人都拉到鹰嘴镇派出所去参观一下那儿的工作作风和效率。
吴忠良见李思文沉默,当即朝窗口里吼了一声:“吕慧春,上班要有上班的样子,别整天吊儿郎当的,我看你就是工作态度不端正。算了,你也别上班了,去写一份检查,深刻一点儿,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的错误,然后请付书记处理。”
吴忠良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一番,又吩咐旁边的下属:“去叫谢景春谢副主任来窗口值班。”
吕慧春这时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气焰,垂头丧气地低声说:“吴……吴主任,我……我……”
吕慧春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完整的话,她哪里知道县委办主任会这么年轻?要不然怎么会撞枪口上。
李思文沉吟着,按理说办事处的问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先前的一番话,也不过是给吴忠良提个醒而已。
吴忠良之所以紧张,也是担心李思文在县委领导跟前给他上眼药罢了。这番训斥,对李思文来说,实在意义不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基层单位的工作态度和懒散作风必须下猛药,从思想和纪律上下手。
好在于书记已经下令要严整风纪,并且已经筹备巡视组工作了,相信到时候,这个问题会得到解决,只是要根治还得下功夫。
训斥完吕慧春,吴忠良又对李思文说道:“李主任,还是到楼上的办公室里谈吧?”
“好!”
李思文点头答应,他不是管风纪的主管领导,不能越级行权,但是表个态还是可以的,现在看来,效果还是达到的。
吴忠良的办公室不大,靠窗的角落处摆了一张深红色的木制办公桌,桌子上有一台显示器,一部电话,办公桌右角立着一面小红旗。
靠门的地方摆放着一套转角的长木椅,中间有一个红漆木茶几。
进去后,吴忠良请李思文和谢子立坐下,又热情地取出茶叶泡茶倒水,之后又问李思文:“李主任抽烟不?”
李思文见吴忠良从抽屉里犹犹豫豫地拿出一包二十块钱一盒的黄鹤楼。
李思文摇摇头没接:“谢了,吴主任,茶我喝,烟就免了,办公室抽烟影响不好。”
吴忠良讪讪一笑,把烟放了回去,回身坐在李思文对面:“其实我也戒很久了,去年检查有咽喉炎,老婆硬给我把烟戒了,办公室放一包是为了待的。”
李思文笑笑道:“理解理解,不过这烟还是少抽得好,烟是慢性毒药嘛。”
“那是。”吴忠良笑着附和,随即话锋一转,盯着李思文问,“李主任,不知道这次来我们办事处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说到正事,李思文当即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资料,摆在了吴忠良面前,介绍道,“吴主任,你们桥头办事处辖下的笔架山村有人检举,说村主任严文明伙同他人买地建仓库,试图骗取政府补偿金,这个事不知道吴主任知不知道?”
吴忠良一听,顿时脑门上就冒出一层冷汗,用手擦了擦才回答:“这……这个我还真没听过,不过村民跟严文明闹事的事是知道的,有村民来办事处说过,具体的情况付书记晓得,这事是他经手的。他今天就在笔架山村现场,马上就回来了。”
笔架山村离县城南有一两里路,今年建火车站征地,笔架山村被征了一半的地,原本很穷的村子因为征地有了钱,但同时各种各样的问题也出现了。
以前南门桥头办事处在县城五个办事处中经济情况只能排在第三,远落后于都亭中心办事处。
自从开始修建火车站,车站周边就开始规划地产住宅、商业广场、游乐区等项目,桥头办事处的经济一下子跃到了五个办事处的第一,办事处的书记和主任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李思文端着茶杯沉吟,吴忠良看似有问必答,但实际上,他把所有问题都推到了书记付成功身上,李思文明白话题已经到此为止了。
谁知,那个说是马上就回来的付书记却迟迟未归,吴忠良一杯一杯地陪着喝茶,汗水擦了又擦,时不时瞄着手表。
李思文到办事处是上午十点,等到十二点,付成功也没回来,吴忠良看着表,笑着道:“李主任,这都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咱们去吃顿便饭吧。”
李思文抬手看了一下表,对吴忠良说:“是到吃饭的点儿了,就借用一下吴主任的办公室吧。小谢……”
李思文一边说一边掏出五十块钱递给谢子立,吩咐他:“你去外边买三个盒饭回来,就在吴主任办公室里吃。吴主任,这顿我请。”
吴忠良一脸尴尬,摆着手道:“哪能让李主任请,我怎么也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咱们到前边的凤凰楼吃饭吧。”
李思文望着吴忠良微笑了一下,却不说话。
吴忠良脑门上的汗水出得更厉害了,意识到什么,赶紧改口道:“那……那就在我们办事处食堂吃吧。”
吴忠良手足无措,李思文身上有种慑人的气势,明明就是简单的几句话,却让人难以招架,即便是安静的时候,眼神也好似直透你的心底,让你如坐针毡。
谢子立心领神会地拿钱出去买盒饭,办公室里只剩下李思文和吴忠良。
吴忠良见李思文不搭话,他也不好离开,只能尴尬地陪着。
谢子立十多分钟后就回来了,提了三盒盒饭,递给李思文五块钱,一边取盒饭一边说:“李主任,买了三盒烧腊饭,十五块钱一盒,跟着主任奢侈一回,哈哈……”
谢子立年轻,又跟了李思文一路,所见所闻,让他仅有的一点拘谨也没有了。
李思文把盒饭递给吴忠良,说:“吴主任,耽搁了你不少时间,我请你吃个盒饭。”
吴忠良讪讪地道:“哪里……哪里……这顿还是我请吧。”
吴忠良一边说一边掏钱出来,一沓百元钞票,连一张零钞都没有。拿钱出来,吴忠良又有点儿犹豫。
李思文道:“吴主任,我请你吃个盒饭不违规,吃吧,说起来,我早上只喝了点儿稀饭,这会儿是真饿了。”
不管吴忠良,李思文掰开一次性竹筷大口吃了起来,谢子立也不气地拿起了饭盒,这新主任真是越来越合他胃口了。
吴忠良犹豫一阵,也打开饭盒吃了起来,平时都是下馆子,这会儿觉得这盒饭难以下咽,但是面上又不好表露出来。
李思文一盒饭吃完,喝了几口茶,眼见吴忠良吃饭吃得痛苦,笑道:“吴主任觉得这饭不合胃口吗?要不重新买个吧。”
“哪里哪里,很合胃口,我挺喜欢吃烧腊的。”吴忠良心里早把李思文骂了个狗血喷头,心想你小子有福不会享,非要连累老子跟你受罪,真是岂有此理。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哪里敢表露出来,为了表现饭菜可口,当即拿筷子又猛扒了几口,却因为吃的太急,饭卡到嗓子眼,把他噎得直翻白眼。
好不容易喝了几口茶,吴忠良刚喘口气,就听办公室外边的走廊上传来声音:“老吴,你在办公室吗?”
吴忠良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像没妈的孩子见了娘一样,捧着肚子跳起来直窜出去,一边跑一边叫道:“付书记……付书记……”
桥头街道办事处的党委书记付成功终于回来了!
跟吴忠良的矮胖形象不同,付成功就像一尊黑铁塔,又高又壮,脸色黑黑的像庄稼人,一进来就笑呵呵地问:“李主任在吗?呵呵,实在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在笔架山那边耽搁了一会儿,硬是脱不开身!”
李思文站起身跟他一边握手一边点头道:“付书记工作忙,能理解。”
“呵呵,坐下说,坐下说……”付成功招呼李思文和谢子立坐下。
吴忠良终于松了一口气,缩到后边抹汗去了。
“李主任吃过饭没?”坐下后,付成功问道,接着说,“办事处食堂还有饭菜,李主任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去吃顿食堂饭,我刚从笔架山回来,这大半天了连口水都没沾,有点儿撑不住了。”
李思文眯着眼道:“我们刚吃过,付书记赶紧去食堂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吃过饭我们再谈事也不迟。”
“李主任来肯定有急事,我就不去吃了,我早上买了两个馒头还塞在公文包里,现在将就吃了,咱们一边吃一边谈,两不耽误。”
付成功说着拿起他那已经破了皮儿的公事包,拉开拉链拿出个白塑料袋,里面装了两个揉挤得变了形的馒头,抓出来一口就吃了小半,又去倒了杯水,吃一口馒头就一杯水。
吴忠良脸色十分难看,他真想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先前自己会鬼使神差地请李思文去凤凰楼那种高档餐厅吃饭呢?
你看看人家付黑炭,回来开口就叫李思文去食堂吃饭,然后又掏两个冷馒头出来当场就啃,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付黑炭多么清廉自守、品德高尚呢。
啧啧,付成功不去演戏还真是可惜了,如果他去当演员,肯定是影帝级别的!
吴忠良心里不得不佩服付成功这块老姜比他辣,就凭这一手,他就比自己玩得高明!
李思文笑了笑,道:“付书记真是敬业,不过我可不赞成付书记的做法,身体是本钱,累垮了身体怎么工作啊?”
付成功一摆手大大咧咧地道:“南区开发,事情多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不辛苦肯定是不行的。对了,李主任来这儿要办什么事?”
李思文再次把资料册取出来递过去,说:“付书记,是这么回事……”
当着付成功的面,李思文把严文明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付成功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把李思文请刘正东做的鉴定证明拿到手中仔细看了一遍,顿时气得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把茶杯都震得跳了跳。
“好你个严文明,老吴……”付成功黑着脸朝吴忠良道,“吴主任,你打电话把严文明叫来,我倒要看他怎么解释!”
吴忠良还在擦汗,从李思文过来后,他的汗水几乎就没干过,听了付成功的吩咐后,一边擦汗一边拿手机拨打严文明的电话。
李思文安安静静地坐着,在笔架山村的事情上,付成功和吴忠良两人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态度,这里值得玩味的地方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