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版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纪委书记 > 第十一章 辣手肃贪,杀气腾腾开铡立威02
    袁丽萍哼哼说:“你自己是那样,不可能别人都跟你一个样吧?”

    “哈哈……”李思文笑着说,“我输了的话晚上到我家去,我做饭给你们吃,如果我赢了的话,你做饭给我们吃。”

    袁丽萍笑了起来:“赌就赌,还怕你不成,反正都是到你家,谁做还不都是你掏钱啊?”

    说起掏钱的事,李思文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摸出几百块钱递给袁丽萍:“昨天让你代买的那些食物和水,你花了多少钱?”

    “没花什么钱,你也不用给我,要给的话就买些好吃的,今晚到你家聚个餐。”

    “也行!”李思文知道袁丽萍的意思,今天借调的这些人就是他的新团队,正好到他家里聚餐开个会,把方案确定下来。

    坐了一会儿,袁丽萍见李思文杯子里的水喝没了,又去给他加水。

    谢子立看着时间,三点过六分了,离三点十分还有四分钟。

    谢子立一边看时间,一边瞄着办公室外边,又过了两分钟,不禁笑着对李思文道:“李主任,你快输了。”

    李思文含笑不语,谢子立正要再说什么,办公室响起了敲门声,黄群推开门探头进来道:“李主任,有两个人找你,说是鹰嘴镇派出所的。”

    谢子立一愣,看看时间,三点零九分。

    袁丽萍输了!

    胡东和张妍进来后一起行礼:“头儿,胡东、张妍到了,有什么工作指示?”

    袁丽萍和谢子立都愣住了,要不要这么严肃啊?

    李思文摆手笑道:“坐,坐下来说。”

    张妍主动坐到袁丽萍身边,瞄着她笑盈盈地说:“姐姐,以后咱们就是一个战壕的啦,你可要多关照我们啊。”

    袁丽萍拉着她说:“我听李主任说,他借调了原来派出所两个得力下属来,这一见面才知道,你不仅得力还很漂亮呢。”

    张妍睁着天真的双眼笑道:“姐姐,从没人说我漂亮,谁都说我是个野丫头,只知道干活做事,在我们派出所啊,也就我和胡东两个最差了。”

    “哈哈,真会说话。”

    张妍心眼不多,但人却不傻,袁丽萍试探她和胡东的话她哪有听不出来的。

    袁丽萍瞄了瞄得意洋洋的李思文一眼,又好笑又好气,不得不佩服李思文,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看张妍和胡东这一静一动性格相反的两个人就知道,两人都很厉害。

    袁丽萍给李思文推荐的两个财务人员,一个叫朱于华,四十二岁,在县财经所工作。一个叫傅家学,四十四岁,是狮子县伟华律师事务所的会计师。这两个人都是财务账目方面的大行家,也是李思文这个新团队里年纪最长的两个人。

    朱于华是财经所的,只要通知协调就行了,伟华律师事务所的傅家学就不那么方便了,伟华律师事务所是私人公司,不是政府管辖机关。

    袁丽萍瞄了瞄沉吟的李思文,不咸不淡地道:“为难了吧?算了,我打这个电话吧,好歹以后要跟着你混,这些杂活我不干谁干啊?”

    李思文摇了摇头:“既然是求人办事,还是由我这个领导来说吧,不然人家会以为我们打官腔,摆架子,没诚意。”

    袁丽萍偏着头儿想了想,找出电话号码:“行,李主任,那你先表一表你的诚意吧。”

    李思文一边摁号码,一边问她:“感觉你有些奇怪哦,这个号码是那位傅先生的?”

    “不是,我没他的号,这个号码是伟华律师事务所老总的号码。”袁丽萍似笑非笑地回答,“要找傅先生,找他本人是没有用的,他是伟华公司旗下的职员,除开私人时间,但凡是上班时间他都得在伟华律师事务所,要借人也得跟老板谈,老板答应了才有用。”

    李思文哦了一声,那头电话已经通了,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喂,你好,哪位?”

    “你好,是伟华律师事务所的总经理吗?……你好你好,我是县委办公室主任李思文,呃……现在应该是酒神窖酒厂纪委书记了。是这样的,我们纪委要对酒神窖酒厂财务科进行审查,我手里缺少专业人员,我想借用一下你们公司的傅家学傅先生……”

    那头沉默片刻才回答:“不好意思啊李书记,我们事务所最近工作量比较大,傅先生又是我们所里的业务骨干,所以……”

    “哦,那算了,不好意思,打扰了。”李思文有些不得色,瞧了瞧袁丽萍,见她一脸古怪,不禁恼道,“瞧你那是什么表情。”

    袁丽萍嘻嘻笑道:“我这表情怎么了?这个伟华律师事务所也是,连我们李书记的面子都不给,要不我们大部队直接开到他们事务所去,恐吓他们一下。”

    “恐你个大头鬼!”李思文真想在她脑门上敲一记,随后又道:“赶紧重新找一个人,还是找机关单位里的吧。”

    政府机关外的确实不好弄,人家不答应也没办法,找机关内的就好说了,县委一道借调令,还有什么人调不来?

    袁丽萍瞟了李思文一眼,拿起她的手机拨电话,说道:“李书记,我看你那大男子主义真是要不得,女人在工作上可不比男人弱,有些方面甚至更强……”

    正说着,电话拨通了,她按了免提,说道:“喂,你好,我是县委办公室的袁丽萍。”

    对方的声音响起:“哦……袁……袁……哦,有什么事?”

    那声音正是刚刚跟李思文通过电话的伟华事务所的总经理。

    袁丽萍眼睛瞄着李思文,说道:“是这样的,我们想借调贵所的傅家学傅先生来帮一下忙,不知道贵所是不是愿意帮这个忙?”

    “帮……帮忙啊?这个……这个……”

    袁丽萍听对方有推脱的意思,声音顿时大了起来:“别这个那个的,你倒是给个爽快话,同意还是不同意?”

    李思文听她这么说,当即皱着眉头直摇手,心里很奇怪,袁丽萍做事说话一向有分寸,怎么这次这么离谱?

    人家先前就说了不同意,自己也说明了是县委的事,他仍然不肯帮忙,说明这人不买官方的账,就冲这一点,李思文就高看他一眼。

    他喜欢敢跟官方说不的人,从不拿权力去压人,像袁丽萍这样说话,明显带了威胁的味道,我是县委办的,找你借人,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电话中,对方忽然就软了下来:“这个……借,借,我答应借还不行?”

    “这还差不多。”袁丽萍露出笑容,说,“那就谢谢袁总了!”

    “得,你也别谢,县委办的牌子大,我可得罪不起。”

    “哈哈,你知道就好,你让老傅马上赶到县委办公室,我们在这儿等他。”袁丽萍笑盈盈地挂了手机,得意地瞧着李思文。

    李思文苦笑道:“这个伟华的老总是你……什么亲戚吧?”

    听刚才袁丽萍说“谢谢袁总”,他顿时就反应过来了,这个袁总只怕是袁丽萍的长辈。

    不然他怎么忽然就转变了态度?自己出面都拒绝了,李思文可不相信换了个人,对方就害怕了,袁丽萍的声音可不恐怖。

    袁丽萍知道李思文听出了苗头,笑着说:“得了,你也别瞎猜了,我实话实说了吧,伟华律师事务所的老总是我父亲,我父亲是个老律师。”

    果然如此!

    李思文拍了一下手道:“那好,人手的事情解决了,而且都是我们信得过的人,等最后两个人一到,我们开个会商量一下具体的方案。”

    第一眼见到袁丽萍,李思文就觉得她气质出众,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显露出极强的个人能力,原来是有家学渊源。

    朱于华二十分钟后到了县委办,傅家学则是四十分钟后到了县委办,李思文见人到齐了,就在办公室里开了个会。

    “各位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李思文,今天刚到酒神窖酒厂赴职,任酒厂纪委书记,酒神窖酒厂内部问题很严重,相当严重……”

    李思文一连用了两个严重,众人都感觉到他话里的严肃。

    “县委于书记调我去酒神窖酒厂任这个纪委书记,也是想我把厂子里的问题彻底查清楚。与腐败分子作斗争,过程必然不会一帆风顺,甚至有一定危险性。原酒厂纪委的人手我不熟悉,也不敢用,所以只能自己组织一个班子,对酒厂的采购科和财务科清查。我在这里先跟大家说明一下,如果有不愿意加入我这个小组的,现在可以说出来,我不会怪你们。”

    袁丽萍和谢子立是最清楚情况的,两个人当然不会退出。从鹰嘴镇派出所来的胡东和张妍两个人也不会有异议,作为李思文的老下属,他们很清楚头儿的人品,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坚决执行。

    本来朱于华和傅家学两个人还有点儿犹豫,不过看了袁丽萍一眼后,都苦笑着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李思文拍了拍手,严肃地说:“好,我宣布我们这个小组正式成立,暂时按业务方向分为两个小组:袁丽萍、胡东、张妍一个组,负责对酒厂采购科的问题进行全面清查;老傅、老朱以及小谢,你们三个专业人士一组,负责对酒厂的财务账目进行审查,现在是……”

    李思文看了看表接着说:“现在是四点整,正式开始工作之前,我们先确定一下保密方案。可以想象,我们要做的事情将会遇到极大的阻力,查是要查,但我们也要保证自身的安全。所以我们每一个行动方案,每个突破点都要严格保密,有什么发现大家第一时间用手机跟我汇报。好,现在大家互留一下手机号码,然后出发。”

    七个人把手机号各自存下来后,下楼前往酒神窖酒厂。

    见李思文走进来,酒厂办公楼前台的女孩立刻走了过来,带着李思文一行人到了四楼纪委书记办公室,也就是李思文的办公室。

    十几分钟后,关国成和钱克也到了厂纪委办公室。

    “小李,都来了?”关国成踏着大步走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钱克一脸的心不在焉。

    “关书记,钱厂长,来,我介绍一下。”

    不管关国成和钱克到底有没有陷进去,在没审查清楚、没有结果之前,他们都是酒神窖酒厂的领导,是他的上级,所以李思文很气。

    “这位是小袁袁丽萍,她是县委办公室的,这两位是胡东、张妍,是乡镇派出所的民警,这位叫谢子立,也是县委办公室的……”

    李思文一路介绍,钱克的脸色越发不自然,但还得跟他们一一握手。

    李思文瞄了关国成和钱克几眼,关国成不知道是脸黑的原因还是他内心坦荡,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钱克却不一样,一直在冒汗,尤其是听到有财经所和律师事务所的人加入检查小组,他脸色越发白得厉害。

    关国成随后对李思文说道:“小李书记,采购科和财务科办公室都锁起来了,你们现在去检查一下不?”

    “去!”李思文点头,指着两组人员说,“他们两组人先熟悉一下环境,巡检是必需的,我们也要尽量抓紧时间,有问题的查处,没问题的继续,尽可能做到不影响厂子的正常运转。”

    谢子立点点头道:“是啊,我跟老朱、老傅商量了一下,麻烦关书记为我们准备三张简易钢丝床送到纪检办公室来,我们把账目单据搬到办公室,这样就可以不间断地核查了。”

    李思文点点头,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第一能抢时间,第二能给贪腐分子敲响警钟。纪检组越快速高效,他们就越惶惶不可终日,他们越急就越沉不住气,也就越容易露出马脚来。

    但是对纪检组来说,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辛苦不说,同样也在考验众人的意志。不过住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好处,二十四小时可以自由调配,可以最大程度排除干扰,能更高效地进行工作。

    “那好,我带你们去财务科。”关国成没有一点儿架子。

    李思文没有跟他们一起去,他想去车间看一下。钱克见李思文落在后面,赶紧走上去跟他一起,等关国成和两个纪检小组成员下楼梯后,他才悄悄赔着笑脸说:“小李……李书记,我们……我们谈一谈好吗?”

    钱克是想私下里跟自己讲和?还是想坦白?

    “好啊!”李思文答应。钱克如果主动交代问题,倒是省了他许多麻烦。

    如果钱克向自己行贿,那更说明他有问题,而且行贿也是一种证据,目前李思文当然希望证据越多越好。

    无论是哪一种,对他都有利。

    钱克目光闪烁,见李思文答应喜出望外,赶紧带李思文到三楼他的办公室。

    钱克的办公室在整个酒神窖酒厂是最好最大的,办公大厅隔壁是财务科和销售科,大厅里有七八个工作人员在上班。看到钱克和李思文,所有人赶紧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其实李思文已经看到她们电脑屏幕上的内容了,有的是游戏页面,有的是小说页面,有的是影视画面,就没有一个人在认真工作。

    钱克不理会她们,赔着笑脸请李思文到他办公室去。

    钱克的办公室有五十多平,豪华霸气的办公桌,十九寸的液晶电脑显示屏,另外还有一个苹果笔记本电脑,另一边的会处是一套高级的真皮沙发,大理石茶几,中间摆了十几盆金钱树、剑兰、茶花等盆景当隔断。

    李思文脑子里冒出几个字:高端大气上档次。

    钱克把办公室的门悄悄地反锁了,试了试打不开,这才走过来笑容满面地请李思文坐:“坐坐……李书记,请坐请坐!”

    李思文坐下后,带着一丝笑意打量钱克的办公室。

    钱克一溜儿跑到办公桌后,边说边从抽屉里拿烟。

    “小李书记抽烟吧?”

    “不抽,戒了。”

    钱克一愣,抬头瞄了一眼李思文,似乎想到什么,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讪笑着走到李思文对面坐下。

    李思文不动声色,钱克也尴尬地坐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瞧着场面尴尬,他又跑到墙角一个小型冰箱里取了两瓶水出来,一瓶递给李思文:“小李书记,来来来,喝点儿水,我这儿没茶叶,只能将就喝点儿这个了。”

    钱克打开小冰箱的时候,李思文瞄了一眼,里面冷藏的有洋酒白酒,还有很多高档饮料,他拿出来的水也不是矿泉水,而是标了外文商标的进口饮用水。

    李思文没喝过,但在超市里见过,这类水最少也要六七块钱一瓶。

    钱克本想拿便宜的,奈何这就是最便宜的,其实茶叶他这儿也有,下属送的,全是价格高昂的高端茶叶,拿出来更不合适,所以他干脆说没茶叶。

    李思文喝了一口水,冰凉凉入喉的感觉果然舒爽,办公室里放个小型冰箱,钱克还真会享受。

    钱克见李思文慢条斯理的就是不开口,心想这李思文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本就是请他来通通气的,他不说,钱克也不能当闷葫芦下去。钱克堆着笑脸说话了:“小李书记,这个……不知你知不知道卢洪亮是我的……我的女婿?”

    钱克说这话的时候很犹豫,尽管他内心焦急,却不敢过分表露真实意图,只能旁敲侧击地试探。

    李思文知道他的用意,想都没想就点头承认了,“知道,不过我们的制度是针对犯错误的个人的,不会连坐,钱厂长是钱厂长,你女婿是你女婿,要区别对待。”

    李思文这话说得模糊,钱克一时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就是李思文要的效果,在这方面,他经验丰富得很,他若是考虑一下才回答,钱克必然怀疑他的用心。一副直肠子的样子,反而会降低钱克的防备,从而让李思文获得更有用的信息。

    李思文心里很清楚,从二人进入这间屋子开始,一场暗战交锋已经悄然开始。

    钱克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副躲躲闪闪的表情,开口道:“那是……那是,但是我自己有点……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犯错的是我的女婿。小李书记,我想……我想……问问小李书记,卢洪亮虽然犯错了,可他毕竟是我的女婿啊,他怎么样我可以不理,但受苦的是我的女儿啊,所以我想……我想跟小李书记求个情,能不能……能不能从轻处罚?我……我一定铭记小李书记这份人情!”

    钱克很警觉,虽然想试探李思文,但这话说出来也算滴水不漏,为他女婿求情,往大了说是不顾原则,但从人情世故上说也无可厚非,毕竟卢洪亮是他女婿,他也只是向李思文求个情,并没有说拿多少好处来换取这个从轻处罚。

    不过李思文却敏锐地抓住了钱克最后一句话,他说“一定铭记小李书记这份人情”,这句话可以当成一句普通感谢的话,也可以说是钱克对李思文的许诺,只要他答应帮忙,好处一定不会少。

    看来这个钱胖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想简单地让他缴械投降怕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和他拐弯抹角了。

    李思文又喝了一口凉凉的水,表情严肃了许多,说:“钱厂长,我这么说吧,卢洪亮的事情要靠他自己,他若是坦白交代他的问题,组织上自然会考虑他立功的表现,然后酌情处理。至于我,是没权利表这个态的。”

    钱克脸色顿时就不自然起来,李思文的话等于是堵死了他的路,要靠坦白获得从轻处罚那还找你干什么?

    李思文看场面有些僵,当即起身说:“钱厂长,如果没有别的事了,那我先去车间里转一转,看看生产情况。”

    “好的好的……”钱克机械地回答,眼色深沉,甚至没有起身去送李思文。

    对李思文,他已经把姿态放得很低了,跟着关国成称呼他为小李书记,这么掉面子的话他都说出来了,李思文还是不依不饶,摆臭架子。

    钱克转而又想,李思文话虽说得严肃,但却并没有把路堵死,难道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自己没有把能给他的好处说出来,所以他才故意拿话来点拨自己?

    很有可能!

    钱克换位思考,如果自己站在李思文的角度,自己因为多少好处松口呢?

    女婿的问题很严重,而且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自己授意他干的。按照钱克的逻辑,这世上没有钱摆不平的事,所谓的公正无私,只是因为你的筹码还不够。筹码够了,再刚正不阿的人都能摆平,所以,想让李思文出手,至少要过百万才行,几十万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

    车间大门有保安,不过等于没有,李思文进去的时候,保安亭里的保安正在低头玩手机,根本不管有没有人出入。

    这个车间是成品包装部,是把成品白酒灌装到聚酯透明瓶中,然后贴上广告胶印纸归类装箱。有两千五百克和五千克两款,现在的酒神窖酒厂也只能生产这种低端酒了,高端酒在市场上早已经一败涂地。

    车间里有数百个工人,大多是妇女。

    这个环节基本上没什么技术含量,李思文真正想看的环节是蒸酒蒸酿和勾兑,但凡做酒厂的肯定懂这几道工序,这几道工序才是整个行业的精华。反之,一旦失去技术依托,必然走向消亡。

    经过拌和配料车间时,李思文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让人恨不得咬一口。

    这个车间有几十个发酵窖,不少穿着背心的汉子抡着长长如橹浆一般的木器搅拌着窖锅里的糟子。

    配料在酿酒环节很重要,配料时要控制粮醅比的拌和,每种不同的酒配料也是不同的,蒸料后还要控制粮曲比,要按窖的容积配比,对配料用量、配醅加糠数量的要求极其严格。

    李思文一路走一路看,也没有人去管他。车间里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几个酒厂领导愿意来这里逛,有什么事也是召集车间管理层到办公室开个会了事。

    李思文虽然是新任纪委书记,但认得他的都是厂里的中层管理干部,酒厂基层工人哪里认得他。再说在酒神窖酒厂里,大家只知道厂长钱克说了算,还有个不管事的书记关国成,酒厂纪委就是个摆设,以前的纪委除了整治工人外还能干什么?

    酒窖锅炉上冒着蒸气,香味窜鼻,走近窖边,里面尽是散发着香味的酒糟。

    这个东西李思文是认得的,酒糟就是酿酒后的粮食渣子,依然有香味,但基本上只能喂猪了。

    穿过几个酒窖,李思文见前边一个酒窖边两个工人正在拌料,当即走过去站在旁边看。

    两个工人瞄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普通,脸生不认识,以为是工人,也没在意。毕竟厂子人多,经常有陌生工人进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都认识。

    这时左边一个工人开口说:“梁主任说了,高粱糟三配大麦糟二,刚才麦糟子是不是倒多了?好像是一配一了。”

    另一个则满不在乎地回答:“管它呢,酿出来的还不是酒?也不会变成水。梁锐整天跟钱大卫一伙花天酒地,还拿高工资,我们累死累活的就拿这么点儿钱。再说了这酒都是低档酒,好不好喝谁去管呢?也没见梁锐自己喝过,他喝的全是五粮液。”

    李思文来酒厂之前了解过酒厂的工作情况,以前酒厂业务量大经济好的时候整个厂子一直是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停工,现在除了酒窖酿蒸车间外,其他部门白天都只上八小时,蒸酿车间由于不能停火,所以依然保持原来的工作时间和三班倒。

    两个人说话也不避讳李思文,当他就是车间的普通职工,酒厂如今效益连年下滑,工人干活的积极性已经降到了冰点,这份工作他们还真不在乎。

    李思文摇摇头,也没问他们什么,继续往前走。再过去是蒸酿勾兑部,这是核心技术部门,不过酒神窖酒厂如今只做低端酒,也无所谓核心不核心了,低端酒谁都能做,没有核心技术。

    这边的工人要少很多,李思文忽然发现前边有个人似曾相识,仔细看过去,那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中等身材,光着膀子提着一桶酒。

    那张脸李思文总觉得在哪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正苦思,旁边勾兑室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保玉,你过来一下。”

    听到保玉两个字,李思文恍然大悟,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原来这个男人是他在酒厂旁边的便民餐厅里遇到的那个人,这人当时和另外俩人坐在他邻桌,这个叫保玉的人当时还说钱厂子儿子买了新车妈啃,原来是他。

    李思文当时对这个青年的印象是粗犷、直率。

    保玉提着酒桶进了勾兑室,李思文走到门边往里看。

    勾兑室不大,二十个平方左右,摆了许多酒类勾兑仪器,看起来大多数已经很长时间没用过了。

    说起来也是,酒神窖酒厂没落五六年了,现在就生产最低档的酒,大部分仪器设备可不是都闲置了吗。

    保玉提了酒桶进去道:“姐夫,什么事?”

    保玉叫姐夫的男人三十来岁,也是中等身材,正拿着一个盛酒的提子,提子里有半提子酒。

    保玉放下桶,找了个瓶子过来,递给他姐夫后问:“姐夫,你装酒干吗?要喝酒家里老头子酿的比这好喝一百倍,厂里这马尿送给老子都不喝。”

    姐夫摇摇头道:“不是喝,是我勾兑后,这酒总是有股子苦味,口感太差,我想拿回去让老爷子看看是什么原因。”

    保玉嘿嘿冷笑道:“我说姐夫你也是的,酒厂都已经病入膏肓了,外边不说,就说我们这车间,自从梁锐那忘恩负义的家伙掌权后,有技术的老人都被他打压了个遍,如今走的走,散的散,没有一个有真本事的人,迟早得垮,你还念叨什么勾兑技术啊?”

    姐夫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说得是,但是老爷子退休在家后,成天长吁短叹,哪一天过得开心了?老爷子惦记的还不是酿酒这门技术啊,他是怕在他手中失传呢!”

    保玉哼了哼道:“惦记又怎么样?这门技术不吃香了,他人又老了,又没学历,拼也拼不过别人。我看姐夫你也趁早丢了这份心思,好好的另寻个门路,我有个朋友做生意,我联络了几回,不如我们弄点儿本钱跟他合伙做生意,在酒厂里待着不是个事。”

    李思文听得保玉一席话,忽然想起以前曾经听说县城里有个技术高超的酿酒大师傅,祖传一脉下来的,名字叫李大康,莫不就是这个保玉的父亲,姐夫的丈人?

    保玉见姐夫一点反应都没有,叹了一声道:“姐夫,你怎么跟老头子一样死心眼呢?老头一辈子扎在酒厂,现在呢?连个生活费补贴都拿不到,你再看看钱厂长那一伙,酒厂再困难,他们还不是照样吃香喝辣的?这样的厂子还有什么希望?我可告诉你,我姐这些年受苦受累的,对你意见很大,你要再这样下去,保不准我姐要跟你离婚,到时候老婆变成人家的老婆,娃儿变成人家的娃儿,你后悔都来不及!”

    李思文在门口听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舅子这样劝姐夫的倒是少有,不过别看这个保玉说的话粗俗,却很有效,姐夫脸色已经变了。

    李思文这一笑,引起了两人注意,扭头过来一看,见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不禁警觉起来。

    “你是哪个?干什么的?我跟我姐夫说话,你笑个锤子笑?”保玉带着火药味的话喷涌而出。

    李思文笑着摆了摆手,然后道:“我姓李,名叫思文,是酒厂新来的纪委书记,随便在车间里看一看,走一走,无意中听了你的话,实在忍不住就笑出来了,保玉兄弟,对不住。”

    保玉和他姐夫一听李思文自报家门,两人都呆住了。

    好一会儿保玉才跳起来指着李思文大声问道:“你……你就是新来的那个纪委书记李思文?你就是今天早上一到就把钱克的女婿卢洪亮给抓了的李书记?”

    李思文偏着头微笑着说:“怎么,看我不像么?”

    保玉脸一红,上前一步,盯着李思文好生看了一下,说:“太年轻了,你今天干的事儿让酒厂几千职工拍手称快,这么些年就没有能扳倒他们的人,你是头一个。我中午回家跟老头子说了,老头子说……嘿嘿,老头子说只怕是做样子给我们看的,酒厂已经无力回天了,再怎么折腾也难以起死回生,抓一个卢洪亮没什么用。”

    听了保玉的话,李思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默了好一阵才问他:“保玉,我问一下,你家老爷子是不是酿酒大师李大康啊?”

    保玉摇头叹道:“可不是嘛,大师又有什么用?虚名而已,别的大师年入百万千万,我家老头子现在连生活费都没保障,还大什么师啊!”

    李思文心生悲凉,是啊,为酒神窖酒厂奉献了一辈子的人,到老来却连正常的生活开支都不能保障,怎么能不令人心寒?

    李保玉牢骚了一通,看着李思文又高兴起来,拉着李思文的手道:“李书记,走,就冲你干脆利落地抓了卢洪亮这事,我就要请你吃一顿,到外边的餐馆,我要请你吃饭。”

    李思文看了看手表,已经到下班时间了,点点头道:“好,不过我不去餐馆,我去你家,我想跟你家老爷子见个面,聊一聊。”

    “跟我家老头子聊?”李保玉挠着头有些诧异,跟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说,“李书记,我家老头子有点儿古怪,虽然你抓了卢洪亮,我中午回去跟他说了,可他并不高兴,说你们当官的官官相护,只不过是做戏而已,所以你……还是别去我家里了,在外边喝酒也自在。”

    李思文笑着摇头道:“老爷子有怨言就对了,你不说这事还好,你说了我就更要去见一见老爷子了。”

    李思文说完看向李保玉的姐夫:“你是保玉兄弟的姐夫吧?能给我介绍介绍吗?”

    姐夫没等李保玉介绍就赶紧自个儿介绍道:“李书记,我叫吴秀彩,是……是保玉的姐夫,老爷子的女婿……”

    “吴……秀彩?”李思文忍不住露出笑意。

    确定是面前这个壮实男人的名字?

    李保玉“哈哈”笑了起来,也不顾他姐夫的面子说:“李书记,谁听到我姐夫的名字都认为他是个女人,他第一次到我家时只有十三四岁,我听到他的名字时硬是把他裤子扒下来看他是不是男孩,哈哈哈……”

    李思文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李保玉还真是个又直又好玩的家伙,连他亲姐夫都不放过,不过看吴秀彩并未动怒、也没羞恼脸红就知道,郎舅两人关系好得很,平常肯定没少开这样的玩笑。

    吴秀彩不动声色地说:“保玉,等下班了陪李书记一起回去,回去后你跟你姐说一声,我要改个名字,不然你老是取笑我,很没面子呢。”

    “呃……”李保玉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面色一变,之前那种嚣张劲儿瞬间消失了,苦着脸说道:“姐夫,我错了,我认错还不行吗,我以后再也不取笑你的名字了,你别总拿我姐说事行吗?”

    李思文暗暗好笑,这一家人肯定都惧内,不过吴秀彩怕老婆还好说,李保玉这么个又粗又直的汉子怕他姐姐倒是有点儿奇怪。

    看着李保玉跟他姐夫斗嘴,李思文心里感觉暖暖的。他最近接触的都是酒神窖酒厂负面的人和事,难得今天遇见个还在为酒厂尽心的人,看来酒厂的人心还没散,还有挽救的可能。

    吴秀彩把小舅子驯服之后才笑着对李思文说:“小李书记,让你见笑了,我这个兄弟就这副没大没小的样子,话又粗,不过心还是挺好的。”

    李保玉忍不住开口道:“你不要老跟李书记讲我的优点,其实我除了长得帅以外,缺点还是比较多的,比如对人讲义气啊,做人忠厚诚实啊,不三心二意啊……”

    李思文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李保玉真是个极品,不过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倒也是一件趣事。

    李思文觉得,李保玉这种性格,做销售更合适,口才好,做销售必然没问题。

    吴秀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拉过一张椅子请李思文坐:“李书记,请坐!”

    李思文也不气,坐下来看吴秀彩工作。看起来,吴秀彩是个懂技术的,瞄着那些仪器问他:“吴哥,我看你是个懂技术的吧?”

    “可不是嘛。”没等吴秀彩回答,李保玉又抢着说道,“我姐夫的技术没得说,只比我家老头子差那么一丁点,老头子常常说我姐夫是他的传人,说起他就满意得很,说起我呢就一直摇头,好像我姐夫才是他儿子,我是捡的一样!”

    吴秀彩苦笑着摇头,对李思文说道:“李书记,我兄弟就是个直肠子,就因为你今天一来抓了卢洪亮,他就和你对上眼了。他这人啊,只要对了他的眼,你把他卖了他也觉得值。”

    吴秀彩说话多少还谨慎些,但李保玉则掏了心窝子。就因为自己抓了贪,快了人心,所以他觉得自己是个好官,但吴秀彩还没有对自己完全放下防备,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依然有所保留,这是怕引火烧身。

    “吴哥,这个实验室好像荒废了吧,我听说现在酒厂做的基本上都是低端酒,利润低,为什么不做高中端产品呢?”

    吴秀彩听李思文问这个,脸色顿时暗了下来,叹息着说:“这个话……说来话长,当初老爷子也想将高端酒抓起来,打造自己的品牌,奈何总是和钱厂长意见相左,总是争执,后来争不过索性就退了。钱厂长重用了梁锐,也就是老爷子的大徒弟,老爷子一共有两个徒弟,二徒弟就是我,梁锐跟了钱厂长后,老爷子一气之下就跟他断绝了师徒关系。我好歹还留在厂子里,但这几年下来我也是心灰意冷了。李书记也看到了,厂子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就是个幌子,目的就是为了拿政府的财政补贴。说起来也是,这么大个厂子,几千号人,政府也不敢轻举妄动。”

    听吴秀彩说到要害,李思文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酒神窖酒厂之所以死而不僵,正是因为还要拿这个名头儿做理由,向政府拿巨额财政补贴。

    只因其中牵连太多,县政府即使不堪重负也只能输血拖着这个填不满的巨无霸。

    大多数基层职工连生活费都拖好几个月才发,而领导们却活得滋润无比,这里面的问题还用得着说吗?

    “不说这个了。”吴秀彩见李思文表情严肃地思考着什么,怕自己的话惹什么麻烦,赶紧岔开话题,“李书记,你懂酒不?”

    “不懂。”李思文缓缓摇着头道,“你给我介绍介绍?”

    “酒里头的学问深得很,我也只是略懂点皮毛。”吴秀彩说话很谦虚,“我们酒神窖酒厂原来做的是浓香型白酒,属于中高端,以优质糯米、高粱、玉米、小麦等原料酿成,在配料上很讲究。我师父,也就是我老丈人,他是酒神窖酒厂的特级酿酒师,原来酒厂的技术是以他为主,他对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极为讲究,酒神窖酒厂的高端酒品质很硬,只是后来销量下降。新任钱厂长又以降低成本、主打低端酒为主,我老丈人在厂里顿时失势,说不了话,一气之下就不干了,加上我师兄梁锐跟钱厂长掺合在一起,厂子里的情况也是每况愈下,到现在他老人家也是心灰意冷了。”

    “李书记,你再尝尝这个酒……”吴秀彩用提子盛了一点酒,拿起来给李思文尝。

    李思文其实不懂酒,也不好酒,叫他尝的话,他还真品不出什么来,但吴秀彩既然请他品尝,必然有原因,他还是接了提子尝了一点试试味道。

    酒一入口,李思文的舌尖顿时感觉到一缕略带苦涩的味道,酒是酒,好歹酒精味道在,只是酒的口感实在太差,即使不擅饮酒,但这酒不好喝还是尝得出来的。

    “这酒味道有点儿苦。”李思文尝了后,实话实说,别的技术性的东西他也说不出来。

    “这就对了。”吴秀彩点着头道,“我们酒厂原来是做浓香型的酒,入口温醇口感好,这些年厂里主打低端酒后,品质下降,我也没办法。不过即便是低端酒,我也会按照老爷子教的方法来弄,从配料、酒醅量、拌和,到蒸酒酿酒,我都检查过多次,但最后勾兑的酒却怎么也无法入口,总是有苦味,我一直没找出原因在哪里。李书记来得正好,趁这个机会回去问问我师父。”

    李思文看了看手表,差不多五点半,起身道:“那好,下班时间到了,我就去跟老爷子聊聊天,摆摆家常。”

    厂子里的审查已经在进行了,李思文倒是没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上面,只要这帮人不傻,账目肯定是动过手脚的。这番雷霆手段有两个目的,一是牵制对方的注意力,好方便自己从其他方向搜集证据。二来也是想通过这次行动打乱对方阵脚,对方若是沉不住气,必然会反击,这一动,必然会露出更大的破绽。

    那时候,才是李思文雷霆一击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