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酿把小猫藏篮子里,刚到御查司就被拦下了,说沈大人在会,让她悄悄进,在侧屋屏风后面等着,
她照做了,
安静地跪坐在竹韵屏风后,香炉袅袅冒着白烟,清冷凛冽的冷松香把她包裹住,就像躺沈渊怀里一样,
屏风后传来交谈声,偶尔会有几声笑,笑声不是沈渊的,沈渊的声音低醇带着难以察觉的慵懒,在放松的时候这份慵懒才会放大,显出贵公子的气质来,
这个笑声沙哑带着沧桑,
属于一位老者,
她心口一凛,瞬间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好奇使然,她想再看看这位尊者的样子,于是探着头,想通过屏风和门框的缝隙看,
看不到,被灯台给挡了,
于是又探了点,
再探点…
砰的一下碰倒竹篮,盖子掉地,顺着地板绕了几圈,咕噜咕噜停了下来,
墨团子探出半个身子,白爪子向前伸去,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酒酿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一人一猫对视,
猫舔舔嘴,
人倒抽凉气,
“不——”
“喵————”
又长又响的一声猫叫。
外面的交谈声瞬间就停了,酒酿几乎吓到晕厥,拎起小猫塞回篮子,但挡不住持续不断的喵喵喵,
完了完了,她满头汗,身体盖住篮子,把喵喵喵变成了闷着声的喵喵喵。
屏风后的人影站了起来,她紧张地盯着,他们好像在说什么,接着那个沙哑的声音又笑了起来,大步向她走来,
“皇上…皇上万岁,奴婢叩见皇上!!”
她这一声问安极响,把自己都吓一跳,
她埋着头,不敢看屏风后面的动静,只听见胸腔内心跳如鼓,浑身血液沸腾着冲向头顶。
“出来吧。”
一个声音响起,是沈渊的。
酒酿迈着碎步从屏风后绕出,刚出来就又跪了下去,牙齿发颤,呼吸全然是乱的,她余光扫到尊者的衣袍,纯白一片,似是棉麻质地…
“你就是那个让我两员大将闹到早朝殿上的女子?”老者问,不等她回,补了句,“头抬起来给寡人瞧瞧。”
酒酿抬起头,目光本能地随之上移,只看了眨眼的工夫就垂下了,
这是皇上,目不可视的皇上。
可就这一眼就让她再不能忘,
皇上长的像太白金星,
白发长须,金玉发冠松散地束在头顶,一身白衣,不像皇帝,像个道士。
老者笑了笑,“是个美人,难怪抢成这样。”
酒酿不可遏制地吞了口唾沫,喉头发紧,头有千斤重,
沈渊笑道,“不过是微臣家中的婢子罢了。”
老者道,“既是婢子,便送予寡人如何,榻前伺候的换了几茬都没遇见如意的,寡人觉得你这丫鬟就不错。”
一句话就能让酒酿手脚发冷,寒意顺着脊椎蔓延,蔓延到四肢百骸,渗进骨髓,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渊,
是在求救,
男人面色如常,一双深眸露不出半分情绪,似是停顿了片刻,才答道,“得皇上喜欢,是她的福分。”
当头一棒,敲的酒酿如五雷轰顶,双耳嗡鸣,浑身软了下来,
只见两人嘴唇在动,却听不见说了什么,不一会儿他们就都走了,老者在前,沈渊在后,等沈渊的玄色衣摆消失在门框边,这才被抽了骨头一样瘫倒在地,
她在地上从黄昏坐到深夜,春暖乍寒,下起雨来,
脑子里是空的,
小猫在她腿上睡下,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醒了,便跳走,自己玩乐去,累了再回来,继续爬上她双腿,
她想,当只猫也不错,
来去自如,好过从一座高墙被送进另一座更高更深的墙里,
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以为沈渊真心喜欢她,离不开她,到头来却是她自以为是,自命不凡。
…
淅沥沥雨打在屋顶,窗户框框响了一阵,忽而一下被风刮开,雨水灌进,打湿了罗汉床,
她起身,半边身子是麻的,拖着腿慢慢走,木然地去关窗,乍凉的雨吹在脸上,打的她眯上了眼,手伸向窗外,去探那又急又密的雨线,不多时便在手心攒满了水,
一只大手握了上来,轻轻拽回,继而关上窗,
“哭了?”沈渊问,
酒酿擦把脸,“雨水。”
沈渊又道,“就是哭了。”
酒酿不再言语,垂眸看着床席,
男人周身带着寒气,耳边垂着碎发,衣摆被打湿,玄色深成了黑色,想必是匆匆赶回的,
“不愿进宫当娘娘,气哭了?”他笑道,
酒酿擦掉又在往外溢的泪水,“要进宫当娘娘了,高兴哭的。”
“胡说。”沈渊叹口气,揽过肩头要抱她,
酒酿如针扎般一巴掌甩开,兀自下床,垂眸道,“奴婢不过一婢子,不敢脏了主子床榻。”
她说完福身便走,才两步就被叫住,
“站住,谁让你走的。”
她停下了,但不肯回头,
身后人又说,
“皇上没要你。”
沈渊清楚皇上是不会要的,纵然在皇上开口时连他都恍惚了一瞬,
当今皇帝已年过六旬,人老了,知道荣华富贵永远享不尽,便开始寻求修仙之术,以求长生,
其一便是采阴术,只可与处子双修。
虽为人臣,他也常腹诽皇帝这番行径,好在今日只要同他解释清楚,说这丫鬟已非处子即可。
酒酿觉得浑身力量再次被抽走,接着想哭,大哭一场,把担惊受怕和委屈通通哭出来才好。
“回来。”沈渊下了命令,
酒酿转过身,一脸梨花带雨,却没回榻上,“是老爷替我求情的吗。”她问,
沈渊答,“算是。”又补了句,“我说了,回来。”
酒酿知道自己的倔脾气上来了,压不下去,非要弄明白才好,“什么叫算是,老爷到底有没有替我求情。”
男人已面露不耐,“有,可以了吗。”
“那您是怎么说的。”
今天这事是根刺,需得问个明白才能拔得干净。
可对于沈渊来说,这叫没事找事,给他找不痛快来了,
他该如何解释,把皇帝在后宫搞阴阳双休的事情说出来?这等荒唐事岂能传出宫门,让皇室秘闻成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见他不说,酒酿心凉了大半,
是的,沈渊才不会为了她这个婢子忤逆皇帝,怕只是皇上半道改了主意,不想要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