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知没有听清娘亲完整的话,但很确定地听到了太阳两个字,她点点头地,“是有太阳,等今晚过了,我们明天就能看到太阳了。”
屋里沉寂了会儿,她没有再听到娘亲的说话声,也没有听到呼吸声,她心里已经知道了娘亲和四娘一样死了,但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仍然一边掉着沾血的泪,一边哽着哭腔说着话,“娘,我们可以见到太阳的,只要你能说话,能醒来,我们就能看到的,你醒来吧,我们一起看,不要……不要留下我……我一个人……你们都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我……”
她的娘亲是听不见了的,但她哭得不能自已,话说不出了,干呕着,除了呕出了沾在嘴巴上的血和着口水外,什么也没吐出来。
但她觉得难受异常,想呕出东西来就不会难受了,可就是什么也呕不出。
她呕的脑昏沉,倒躺在了娘亲旁边,轻轻抓着娘亲的胳膊,缓缓一抽一抽哭道,“娘,你以前总跟我说,你要听话你要乖,我现在很乖啊,那你能不能听我话醒过来呢?嗯?你能不能不要死啊?我不想你死,也不想四娘死,我想那些日本人死,我想他们死,我还想把他们都砍死……”
她哭说着,哭说着,又是一阵干呕,呕完后,就平躺着,不再说话,闭着眼睛,她有些不想活了,她的亲人都不在都死了,爹死了,奶奶死了,小麦姐离开她嫁人了,喜欢的李老师不在这,而这一晚上,她就见到了四娘和娘亲都被日本人杀死了,就剩下自己一个人,自己一个人还有必要活吗?还要怎么能活下去呢?
她想着想着,又爬起了身,慢慢地走出去,去把四娘一点一点费力地拖到娘亲旁边一起躺着,觉得这样四娘不用在外面受冷。
她还给着这两具尸体盖着被子,自己则出去,在厨房外墙的墙角里拿起砍柴刀,走回去,抱着砍柴刀睡在娘亲和四娘中间,就像往日那般。
她不害怕这两具血流满满的尸体,她闻了多的血,都快闻不出血腥味了,对她来说,这是两个为了保护她为了让她能活下来的家人。
她是不害怕的,反觉得这是亲近,就像她们没有死,只是在睡觉,她就是挨着她们睡觉而已。
她的身体仿佛被鬼掏去了内脏,空了,萎缩了,她难以站着坐着活下,只能躺着,她也觉得太累太累,明明没有受伤,却哪哪都觉得疼,她好想好想闭着眼睛睡一觉。
她躲藏不了日本人了,四娘为了她和娘亲出去引开日本人被杀了,娘亲为了藏着她吸引了日本人被杀了,现在就她一个人了,她是藏不了了。
她打算就这样睡了,不管不顾了,要是再来日本人,自己就要举起砍柴刀能砍一个是一个,这样再被杀死是不算白死的,四娘和娘亲也不算白死。
她就这样想着,就真的打算睡了,哪怕门已经完全被破坏,哪怕每条街上的日本人根本没停止对已经沦陷的平晏城的侵略抢夺奸杀!
她大概是太想睡了,她很快就进入了睡眠,可又睡不深,她做着梦,做着很清晰的梦。
她梦见她在热闹的大街上到处寻找着,她不清楚在找什么,但就是在四处看四处找,找了好久没找到想找的,累了蹲在街边上,蹲着蹲着看到了一个眼熟的男人,是娘亲再嫁住在一起过的,又把她们赶出来的男人,他很急匆匆地往前走着,他的步伐是急的,脸上是笑的。
她起身追了上去,追跑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拦着他,他有些诧异地,“庆知,你怎么到上海来的?”
她听了也诧异,“上海?我现在在上海?”
“对啊,你们怎么来的?”
“我们?”
他笑了下,“不是你们,总不能是你一个小孩能跑到这里来吧。”
她鼻子发了酸,眼里浸了泪,“没有我们,只有我。”
他没笑了,脸沉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记得我,认得我,那你还记得我娘吗?”
“你娘?我记得啊。”
她哭叫道,“那你为什么不带她走啊?为什么要让她死啊?”
“你这什么意思?”
“她死了……”庆知喉咙颤抖地说道。
他低下头,沉默半晌后才说道,“这样啊。”
她愤哭着,“她们都死了,我娘死了,四娘也死了,她们都被日本人杀死了,只有我活着。”
又是沉默了些时候他才冷冷回道,“我没有让她们死啊,她们又不是我杀死的。”
“可是……可是……”
她还想说话,他却一下消失了,不止他,街道,商铺,行人都一下消失了,她的耳朵拉回了她,她醒了,是被门外日本人叫喊声死神般的踏步声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