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何处不是修行?”
圆空僧人双手捧起一堆白雪,放到脸上仔仔细细的摩擦着,看样子似乎是在清洗。
三位苦行僧是师兄弟,圆空,圆能,圆净,自修行开始便寸步不离,一同苦修近百年到如今,他们的辈分在佛门里都是不低,按理来说早已经可以尝试突破至第五境,只是对于他们来说,身心的苦修还未结束,只有当一切修行圆满,方才够资格更进一步。
如他们这样的苦行僧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所以木南山当然能够找得到他们。
雪已经在脸上融化,圆空的那张脸看上去就和树皮一样干燥僵硬,他抬起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了木南山:“木施主若是愿意与我等一同苦修,未来两三年里必定可入四境。”
木南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于苦修这种事情他当然也不会感到兴趣:“我寻三位并非是为了苦修,而是要帮你们的忙。”
这话实在有意思,夜深人静,木南山主动找上门来,不是请他们帮忙,而是要帮他们的忙。
圆空双手合十,做聆听状,却并未说话。
木南山望着几人身前聚成一团的佛光:“焚香节之后,李子冀赢了,一副楹联压得佛门未来百年抬不起头,你们虽然被迫停手,但佛主惊鸿一瞥之事早晚是要发生的。”
圆空树皮一样的脸依旧没有一点波动,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木南山接着道:“你们来斩龙山脉修行,很巧,李子冀也会来这里,更巧的是我也来了这里,三位应该很清楚,李子冀不好杀。”
圆空面无表情:“焚香节结束后,佛门与李县侯之间的恩怨便已搁下。”
木南山不置可否:“我听说,苦行僧是最精于佛法的佛门僧人。”
圆空没有说话。
木南山道:“有些事情是早已经注定了的,无论如何自欺欺人都是改变不了的,既如此,为何不试着去做呢?圆空大师,苦修不会阻止阻止佛主所见发生,但杀了李子冀可以。”
一直没有说话的圆净忽然开口:“你要杀李子冀?”
木南山平静开口:“在和李子冀成为朋友之前,我首先是儒山弟子。”
圆净道:“儒山永远不可能和圣朝是朋友。”
木南山道:“所以儒山弟子也永远不会和圣朝县侯是朋友。”
......
......
天已将渐渐亮了,山林透着青色,树枝上挂满了雪霜,宛若雕刻出来的冷色调。
木南山还在行走,只是这一次他并不确定自己要走多少天,或者说并不确定要等多少天。
不过好在,他的运气算是不错。
他在距离无名阵法还有数十里的一处温泉旁,看见了他想见的人。
满山的积雪,只有这里方圆数里一片绿意,因为那一处冒着滚烫热气的温泉,一个人正泡在温泉里,或者说一架白骨正泡在温泉里。
满身的白骨,除了那个如少年般稚嫩的头颅。
脚步声踩踏着花草,搅扰了不死者的缓慢地思绪,他僵硬的转过了脸,看着朝他走过来的木南山,声音还是那般的冷漠麻木:“你靠的太近了。”
他当然不认得木南山是谁,在如今这个世界上,不死者认识的人太少太少。
木南山并没有继续往前走,因为他很清楚只要自己再往前走一步,这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存在就会出手杀了自己。
“传说中的不死者,竟也会泡温泉吗?”
一架干干净净的白骨泡在水里,就好像是在煮着一锅没有肉的羊蝎子。
不死者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仍在盯着木南山。
木南山道:“我是儒山弟子。”
也许是对儒山这个地方还有着记忆,不死者木然的目光里生出波动。
木南山不指望他会说什么,自顾自的继续开口:“你要杀李子冀的事情已经传遍天下,对此,我很感兴趣。”
不死者像是没有听懂:“感兴趣?”
木南山望着那张脸,知道自己应该说的再直白一些,和这样的人说话不能有任何的拐弯抹角:“从儒山的立场来看,需要李子冀死,既然你也想杀他,不妨我们合作。”
不死者这次终于明白了:“不需要。”
“不需要?”
“不死者没有与人合作的必要,我们要杀的人绝不会活着。”
木南山冷笑一声:“据我所知,李子冀活着走出了妖古莲池。”
这话像是勾起了不死者内心深处那并不太好的回忆,的确,李子冀没有死。
冷笑渐渐收敛,木南山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玉牌扔到温泉边缘:“你要杀李子冀,我也要杀李子冀,无论过程如何,只要李子冀死了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不死者算不上是死人,我想也绝不会迂腐。”
不死者从水中走出来,他很喜欢靠近有水的地方,因为每一次靠近都能让他想起曾经不知多少年前最美好的画面,那是还活着的自己。
他变成不死者就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这片天地,保护他所挚爱的东西。
现在李子冀成了有可能摧毁他所热爱的隐患,这样的隐患自然要死,这也是他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任务。
既如此,与人合作未尝不可。
“不死者从未与人合作过。”
木南山道:“凡事总有第一次。”
少年的身上又重新覆盖上了一件黑袍:“我该如何做?”
木南山转身离开:“拿着那枚玉牌。”
盯着木南山的身影离去,不知为何,这个不过方才第三境的小人物给了他一种与君上结伴而行时候的感觉,也正因为这种感觉,他才能够接受这场合作。
对于不死者来说,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的确是他第一次与人合作。
君上是北海之主血脉,天地君王,地位比不死者要高,所以上次的合作对于他来说,脑子里并没有合作这个概念。
这次则是真正以合作这个概念来执行。
弯腰捡起了玉牌,黑袍少年转头盯着泉水,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年幼的自己和那永不熄灭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