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莹望着林厌师兄回眸的俊朗侧颜，想了想，回答道。
“约莫就是这两日了。”
在闭关之前，洛莹得将需要打理的一切、需要去做的事情，一一完成。
如此方可心无旁骛地投身于修炼的大道之上。
林厌闻言，点了点头，迈向星光斑驳洒落的山道。
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洛莹视线的尽头。
一般情况下，在宴会上，有第一个人先站出来告辞，很快其余人接二连三地也要离开了。
这是必然的结果，也是分寸的体现。
在林厌师兄告退不久后，释空师兄第二个离开。
走的时候还摇头晃脑地念诵着。
“罪过罪过。”
洛莹笑了，她看释空师兄可丝毫没有“罪过”的意思。
“是醉过才对吧~”
明明是同音的字，可释空却仿佛与洛莹心有灵犀般，能听出她话语中的内含，不禁豪爽一笑。
“哈哈，师妹此言当真妙语。”
“醉过，正是罪过。”
“也罢，坦然面对又有何难。”
“佛尊还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呢。”
“这么说来，出家人的心底只需要装着佛祖，就能够百无禁忌咯？”
洛莹开玩笑似地说道，并没有对佛祖不敬的意思，同时留给释空师兄一个关于禅思的难题。
释空也了解这点，同时抿唇微笑，似是陷入长考的模样。
片刻后，他摇头解释。
“当然并非如此，以我浅薄之见，真正的佛祖又怎么可能留在心里。”
“所以留在心里的只能是佛祖的‘相’。”
“可佛祖是传说中的人物，别说你师兄我了，就是我过去在佛教中的老师，我老师的老师，又有谁胆敢言说自己曾见过佛祖的‘相’呢。”
“那个答案就只有一个，留在心底的，并非是佛祖的‘相’，而是我们每个人的本相。”
释空师兄只是浅浅发表自己的禅思，并不深入阐述，洛莹就已经有些云里雾里的了。
“啊？那这岂不是意味着，我们每个人都是佛祖？”
“哈哈，应该是，我们每个人都能够通过觉悟、苦修，成为佛祖那样的人物。”
“即使成为不了，走在那样的一条向善之道上，也不枉此生。”
“噢，这就是佛教引人向善的理论了。”
洛莹有所明悟。
“听上去挺好的呀，那为何释空师兄最后又要由佛入道呢？”
虽然释空师兄是因为在佛教里被认为是非天修罗转世，才在前往降魔塔的路上被白狐妖君所救、收为弟子的。
但实际上在那之前，他就已经于佛门中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语，并且决心由佛入道。
这是属于释空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过往。
一般来说，这种敏感的话题，平常人在日常的交流之中肯定是会回避的。
但也有不一般的情况，比如你和对方十分相熟，熟到一条裤子都能拿来两个人一起穿。
那聊起天来，才叫百无禁忌、才叫触动内心。
咳咳，当然不是说洛莹和释空之间同穿一条裤子的意思！
而是洛莹与释空之间的熟悉程度，早已超过了寻常普通朋友与普通师兄妹间的界限。
至于界限之上的关系是什么，你问释空，释空定然不语。
你问洛莹，洛莹这一脸聪明的样子，像是能答得出来的人吗？
“那是因为……”释空唇角微微一扬，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同时也让洛莹百看不厌的“拈花一笑”。
洛莹微微睁大了眼睛，眸里闪烁着萤萤的光点。
“你师兄我，可不想成为‘佛祖’啊。”
释空的话语虽轻，却久久萦绕在洛莹的耳畔，哪怕他都已经尽醉兴而归，仍似有回荡的余音。
洛莹眨眨眼，揉了揉微红的脸颊，这才从释空师兄那唯独逊色于师尊、却已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美貌中回过神来，轻声嘀咕着。
“虽然没太听懂，但感觉释空师兄好像说了一句很帅的话。”
而在二人身后的不远处，安静地看完全程的季蝶衣师兄，也轻笑着叹了一句。
“这花和尚……”
洛莹正巧在此刻回眸，瞬间便被季蝶衣师兄那双顾盼神飞、勾人心魂的眼睛所诱惑，移不开目光。
也对，但凡当家花旦，怎么能没有这样一对为人称道的“招子”呢。
所谓的名角，就是戏还未唱，声还未出，他只是安静站着，观众席上便已是鸦雀无声。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那优美的身段、唯美的面容与一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给深深地吸引了。
同时也莫怪洛莹表现得不够矜持，实在是师兄们美得各有千秋，她又是个俗人……
片刻后，回过神来的洛莹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招清醒，这才很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道。
“瞧我，都晕迷糊了，下回我肯定不喝这么多果酒了！”
洛莹也饮酒，但只是小酌怡情，而且她只喝果子酿造的酒，其中她尤其喜欢甜丝丝的桃酒。
青梅太酸，她又没有竹马，不能解其中滋味。
“原来是因为醉酒吗……”
不知为何，季蝶衣师兄好像有些失落的模样。
洛莹又问。
“蝶衣师兄，你也要走了吗？”
“嗯。”
季蝶衣回答的干脆。
“我想回去仔细研究师妹交与我的上古戏文。”
“或许从其中，我能窥得上古戏道未能被顺利开辟而出的只鳞片爪。”
“也就是说，师兄这就要闭关了？”
洛莹敏锐地意识到这点。
季蝶衣点头。
洛莹的神情顿时染上真情实感的不舍。
虽然这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告别。
可洛莹的性格向来是讨厌离别、欢喜重逢的。
只有今世她离开长明峰的时候，是场例外，寒风十里相逆，洛莹从未回头。
忽然，洛莹朝着季蝶衣所立的庭院深深处迈去。
而后，在季蝶衣陡然紧缩的瞳孔中，朝着他的怀中扑去，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抱住。
季蝶衣为少女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微微发颤的右手，似乎想回应洛莹的拥抱。
偏偏洛莹在此时松开，于是季蝶衣悬在空中的手臂一时间又变得尴尬起来。
他连忙缩回，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但还是被洛莹所发觉。
按照洛莹一贯大大咧咧的性子，差点就将“没事儿，蝶衣师兄你也可以抱我”的话语脱口而出。
不过她猛地想起来什么，连忙改口道。
“那么现在，我就欠蝶衣师兄一个拥抱了！”
“啊？”
季蝶衣茫然，这也能欠的吗？
洛莹无视他的反应，接着往下道。
“等蝶衣师兄闭关结束，我就还给师兄！”
如果是寻常人听到这样的话语，他们一定会一头雾水。
洛莹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就不能当场还了呀。
不如说欠人一个拥抱的说法，也真亏她想得出来啊。
可季蝶衣纵览戏中百般人生，心思何等细腻，又如何能够不敏锐反应过来师妹的心思，并为之动容。
但他没有戳破，而是装作宠溺师妹任性举动的师兄，微笑道。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就这样，洛莹又目送着她的三师兄的背影远去。
许久，她才长松下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希望我留的这点儿念想，能给蝶衣师兄一点儿积极的力量吧。”
古往今来，能够开辟一条大道的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世之豪杰，光辉照耀万古。
可在这万古光辉之前，是无数埋葬在黑暗中迷失的尸骨。
光是在已经被前人所开辟的道路上修炼丧命的人都不计其数。
就更别提在尚未开辟的道路上了。
而季蝶衣师兄正是走在这样一条尚未被开辟、前途黑暗的道路上。
或者干脆说，他就是行走在一片永夜之中，不确定能否看到日出时的晨曦。
因此和洛莹的闭关升境不同，季蝶衣的闭关是最危险，最容易走火入魔与迷失的。
所以就需要现实中有什么能够留住他的牵绊。
以防他在迷失的路上越走越深、直至无法回头。
洛莹的拥抱虽算不得什么很重要的牵绊。
但万一呢？
万一就差洛莹这一个拥抱的力量呢？
洛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告别了三位师兄，洛莹回到自己的洞府之中。
抬眸便可瞧见正在麻利地收拾宴会残局的白烬师兄。
他将所有残羹剩渣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抹了三遍，乃至落灰可见。
要换洛莹来，都不见得这么宝贵自己的这张八仙桌。
洛莹见状，顿时惊讶地出声。
“师兄！放着我来！”
“你可是人！”
白烬抬起手背，擦了擦额角晶莹的薄汗，笑道。
“小事，我很快就做完了。”
“可、可我记得师兄你不是有洁癖吗？”
洛莹一边好奇地问道，一边也上手帮忙。
白烬的确有洁癖，除了洛莹以外的人碰他，都会让他心悸不已、充满抗拒。
几位师兄要稍好一些，可以进行简单的接触。
至于更亲近一些的，白烬还没试过，所以不太清楚。
不过，同为男性的师兄弟，好像也不大可能做出比勾肩搭背更亲近的举动了吧？
“兴许……已经好了？”
白烬为了让洛莹安心，随口胡诌道。
但实际上他光是想象一下和洛莹以及师尊师兄们以外的人亲近接触，他的身体便会不由地寒毛倒竖、泛起鸡皮疙瘩。
总之就是不舒服。
仿佛外面的人都是毒虫蛇蝎一样。
可其实真正的毒虫蛇蝎，他反而不怕。
“希望如此吧。”
洛莹下意识地发出自己的祝愿道。
却不曾想，白烬擦拭椅子的手忽然慢了下来，眼神也莫名的一凝。
“师妹……希望我和外面的人接触吗？”
他的语气中泛着迟疑地问道。
“当然啦。”
洛莹毫不犹豫。
“师兄如果有能聊得起来的朋友，怎么想也不会是一件坏事吧？”
洛莹所想的，和白烬所想的，好像压根就不是一回事儿。
只是洛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白烬虽然隐约明白师妹是站在为自己的社交好的角度上才这样说的，但他就是莫名的有些胸闷心里难过。
少年的脸颊本就如雪，此刻愈发苍白，樱红的唇瓣抿了一抿，小巧的唇珠受到可怜的压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和其她的师姐妹呢？”
最后他还是颤着嗓音开口问道。
即使他其实不愿意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哪怕洛莹的回答，肯定又是自顾自地……为他好。
但结果却大大出乎了白烬的意料，让他垂落的眼眸猛地睁大。
“不行！”
洛莹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却比她长篇大论的为白烬好的陈述，还让白烬的内心惊喜感动不已。
虽说在下意识给出这个答案后，连洛莹自己都有些傻眼。
不是……她心底明明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儿啊。
明明是打算老生常谈地劝说白烬师兄多和外界交流，男子女子又有什么不同，女人可不是老虎更不是妖精变的。
白烬没有师姐，几个师兄都不太会心理开导。
这种时候吗，就得由洛莹这位师妹，承担起“师姐”的责任，好好地教导教导白烬了。
反正先前在白烬的心魔幻境之中，洛莹就已经当过白烬的师姐了。
所以洛莹当起“师姐”来也是轻车熟路。
可偏偏话到嘴边，一切却都变了！
洛莹这边正傻眼呢。
那边白烬却深明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毫不犹豫道。
“好，我听师妹的。”
啊！？这你就听了？
会不会有点儿草率了呀！
宗门里的师姐妹们除了个别的，都挺好的呀！
你这一下子就把可能成为朋友的半数都给否决了，糊涂呀！
“……”
但话又说回来了。
明明洛莹心里什么道理都知道。
她的嘴愣是打不开，说不出反驳白烬师兄的话语。
她怀疑自己的嘴是内鬼……
于是随后的两人便在沉默的气氛中收拾完了残宴。
只不过一个是神情茫然，一个却格外的轻松满意。
唯一可惜的是，天色太晚了，宴席也已经收拾过了。
白烬一个男修，再继续单独待在师妹的洞府之中，实在不妥。
因此他也便出声告退。
“师妹，师兄该走了。”
“可别忘了在藏宝山中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