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应该叫我什么?”
“叫……叫什么?”
女子望着徐清风的身影,不明所以。
不喊小书生,那喊什么?
先生?老师?郎君?弟弟?夫君?!
这都不合理啊!
正当思索该用什么称呼最合适时。
可忽然。
“算了,就叫我小书生就好。”
徐清风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便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掌教,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徐清风,也的的确确就是个小书生。”
“既然您已经道歉了,那咱们就可以探讨一番,重造殷商!”
突然大转弯变换了话题。
这让紫裙女子反应不过来,但多年来身居高位,她早就养成喜怒不显于色的能力。
“你既诚心相献,本宫也不会有任何隐瞒。”
那紫裙女子又恢复成先前古井无波的姿态,清清冷冷道:
“你已经猜出来本宫的身份了,没错,本宫是前朝殷商公主,名叫殷子霜,殷是父皇赐予我的封地殷墟,子是我的姓氏,本宫的名字叫霜!”
霜?
原来这紫裙掌教竟然叫殷子霜!
该说不说,和她的气质确实很般配。
从他的视角来看,掌教一袭紫裙微微拂动,宛若一幅绝美的水墨丹青画。
那种超然于世俗的仙韵,仿佛生来就有的那般,徐清风从来没有见到过这般仙气的女子。
若是要用一个词来形容。
就只能用神秘来形容。
没错,就是神秘!
这种宛若仙子般的人物,就该待在九重天上,不该出现在人世间!
也无怪徐清风如此察觉。
殷商乃是数千年前的皇朝,距今岁月悠久,竟然还有公主存活于世。
很难想象,面前的殷子霜究竟有多大岁月。
“咳咳……本宫年岁是不小,但也没你想象的那般苍老!”
一声轻语,打断了徐清风游离的思绪。
徐清风转过神来,不禁笑了笑。
竟然被这种小事动了心神。
殷子霜正悠然地看着他,一眼就能从徐清风怪异的眼神中察觉其心中所想。
“本宫是被父皇亲手封印的,于百年前才重新苏醒……”
她主动解释了番。
但徐清风并没有打算去深究,因此就忽略了。
“公主,没必要同我解释这番,我们言归正传,继续讨论如何推翻大周!”
说到这里。
殷子霜可就来劲了,高低也不困了,呼吸急促,摆出一副聆听的姿态。
“说实话,本宫觉得你非常不一般,很期待你的见解!”
她很喜欢徐清风这样洒脱的性子,尤其是他身上镇静的气度,非常有说服力。
“其实,大周已经烂完了!”
徐清风以这样一句话开口,语气颇为深沉厚重:“现在不过是最后的余晖,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说得太对了!偷父皇殷商的国祚,大周早就该亡了!”
还没说到一半,殷子霜就气呼呼地打断了。
这一刻,她非常的情绪化。
或许是牵扯到仇敌大周心中不快,
亦或许是,她认同了徐清风,愿意在他面前流露真情实感。
具体如何。
徐清风都没有回应,他依旧自言自语,没有一丝的快乐:
“呵……公主,您或许不知,虽然小子是一介书生,可父亲乃是江浙一带有名的盐商。年少之际,小子也随父亲一起走南闯北地贩盐,见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想和公主说一说。”
这突然又提及故事,让殷子霜错愕,但还是耐心倾听。
“公主,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曾经目睹水灾、蝗虫后死寂的村庄,您可知原来炊烟袅袅、鸡鸣狗吠的地方,只剩断壁残垣,一片死寂,毫无半点生气。”
“我也曾见过瘟疫下白骨累累的惨象,瘟疫席卷之后,宛如人间地狱般的场景,遍地都是白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我还看到了躺在路边、瘦骨嶙峋的流民,他们眼神空洞,无力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仿佛那是一种很正常随意的事。”
“易子而食、析骸以爨、饿殍遍野、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些不是古籍中说说的那般轻松,你只有实际去看过一眼,才知道是怎么一幅地狱图景!”
说到此处,
徐清风忽然停顿了下来,他安静地笑了笑,不知是在笑什么。
而在他对面,殷子霜则是沉重地低着头,一脸沉思,仿佛在思索为何百姓连最简单的活着都这般痛苦。
她若有所悟,
想要开口,百般愁绪,却不知道从何开始。
徐清风又继续道:
“公主,这些其实还不够有趣,更有趣的还在后面呢。”
“公主,您知道吗,在大周的帝都长安,这个最繁华昌盛的地方,那里可没有这样的苦难发生呢,有的只有岁月静好、风花雪月,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日子好不惬意,仿佛大周何处都是这么繁华的。”
“在赴京赶考的时候,我同样也看到了,权贵们带着侍女美娇娘护卫,在野外悠然地踏青游玩,左拥右抱,欢声笑语回荡在春日的空气中。”
“还有那满身华贵的贵族世家子弟,一辈子衣食无忧,为寻极乐,将流民当作野兽来练习弓箭,那冷漠的眼神和残忍的动作,让人不寒而栗,那可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若是到这还算得上不错,可那朱门里满身肥膘的地主或官员老爷吃饱后,大笑着将酒肉喂狗,却对路边饿死的白骨视而不见,没有一丝怜悯。公主可知,那狗吃得津津有味,而门外,却有无数饿死的白骨无人问津。他放肆的笑声,和身旁一群的莺莺燕燕的女子娇声,在那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而这些,我都经历过,或许是因为我骨子贱,虽说家中有钱,但就是不肯弯腰以此贿赂官员,四处交友图谋仕途,但正是这样才让我有机会以特殊的视角见证了一切。”
“很有趣的,那贵人的繁华盛世与百姓的白骨荒野,竟在大周融合得那么的恰当!曾经的我或许会愤怒,会为百姓鸣不平,或许会埋怨自己还不够努力,会勉励自己努力登临高位再造大周。”
“但此刻,我没有任何情绪,因为我发觉,在大周还存在的情况下,无论我如何努力,结果都是不会变的。”
“这世间的苦难仿佛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来,妄图借助大周之手改变,只有无比的无力和绝望!”
徐清风冷笑,停止了继续诉说,
在他眼中,大周其实早已死了数百年,只是埋葬尚需要些时日罢了。
“这些……这些都是真的吗?”
沉默了许久。
殷子霜有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问起,很难想象这是从她那对润泽朱唇中说出。
徐清风并未直言,而是换了个方向:
“公主,您难道没发觉,近些年来,入您宗门的信众越来越多了吗?”
虽然不知道她管的这个宗门是什么玩意。
但是徐清风从殷子霜妄图修建一比一复刻皇城的举动来看,这八成不是什么正教。
很大可能就是邪教。
他深有怀疑,
这说不定就是臭名昭著的白莲教呢!
无论如何。
越是乱世,这种邪教越是猖獗。
因为百姓吃不饱肚子,肯定要发声抗议啊!
“是的……是…是多了许多,我……我还以为是……”
殷子霜沉默了,但沉默的时间很短。
旋即,她认真道来:
“所以,我才想推翻大周,重建大商,为百姓重建万世太平!”
这一次,轮到徐清风面上无波无澜了。
他太理解面前这个亡国公主的想法是怎样的。
为了百姓是假,
为了重建殷商才是真。
但是目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行为。
不过离谱的是,殷子霜竟然会幻想。
难道数千年前的大商亡国时,就会比现在的大周处境好到哪里去吗?
天下乌鸦一般黑。
无论兴亡,都是百姓苦。
徐清风并未指出殷子霜的心思。
他笑了笑,又突兀地问了一个很随意的问题:
“公主,长安米贵,可您知贵到什么样的地步了吗?”
“就拿那炊饼而言,一个炊饼在外面不值钱的东西。”
“可在长安,您可知一个炊饼能卖出多少钱?”
徐清风面色沉静,但却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威势。
不怒自威!
殷子霜不由得愣住了。
她第一次看到小书生这样正直的模样。
仿佛是一道至圣至伟的炬火,在满是寂灭的黑暗中,独自发光发热。
那种热忱,那般认真,让她都不禁感到惭愧。
她还有私心,可对方似乎没有。
这一扫她之前对徐清风所有的不好印象。
此刻的殷子霜,开始用一副对待平辈之间的尊敬看待徐清风了。
“炊饼的价格,本宫……我实在是不知,我…我还是见识得太少了。”
她幽幽一叹,这一句话是真心的。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公主不妨猜猜?”
“自我苏醒而来,我便没去过长安,但我也听说过,长安价格离奇之高,寻常物件到那里都要翻个几番。”
“如果是一个炊饼的话,原本三文钱一个,在长安城可能会卖上十文钱,顶天了最多会卖二十文!”
殷子霜信誓旦旦,认定自己没有错误:“绝对不可能再高了!”
徐清风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
“啊?二十文还不够!这…这开玩笑的吧,那帮姬姓贼子是怎么治理江山的?!”
殷子霜愤怒之至,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些不会管理国家的废物杀光。
但看见徐清风的认真表情,她又继续猜测了下去:
“一百文?这要是卖炊饼的话,怕不是用金子做的吧?”
徐清风依旧摇了摇头。
“这……这…这么离谱吗?五百文?还没有?!”
殷子霜被刷新了认知,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残酷的世道。
“五贯宝钞!”
徐清风举起了手,竖起来五根指头,表情无比严肃地重述了一遍:“五贯宝钞,这些纸原本的价值连一辆马车都装不下!”
“但在后面,还有更可怕的!”
“五贯宝钞只是上午的价格,到了傍晚炊饼稀缺,就只有十贯宝钞的炊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