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楼是电器商场。人烟稀少。乔麦的眼睛机关枪扫射一通,哪里有小媛的影子。
神使鬼差,她往洗手间走去。
商场的洗手间走潦草路线,比乡下的茅坑肯定高档。人一走近这五谷轮回之地,尿酸味一浪浪涌来,击个趔趄。讲究的人,哪怕肚里的屎憋成蛋,也要回家拉。
穿越气味的枪林弹雨,乔麦走进来,就听到动静。
撞击声从某个隔断传来,一瞬间让乔麦觉得发生了一场暴力袭击。她胆战心惊,如果是小媛被劫持,她要在卫生间里找个武器,和恐怖分子大战一场。小时候她在农村,曾和邻村的小孩隔着一条河扔石头打瓦,两村的战斗她参加了无数次,算是身经百战的野丫头。
卫生间里有个拖把,拖把头稀稀拉拉的布条,很像中年的秃头。
她拿起武器。
这时候传来小媛的叫声。
小媛果真在里面,好像鸭子要被杀了吗?
乔麦浑身的毛孔抖擞着,就要上战场了。
她悄悄靠近那个隔断。但是,这声音越听越不对。分明是雌雄交欢发出来。
小媛发出克制又含混的叫床声,男人也像个野兽嗷嗷叫。
一瞬间,她有些困惑,小媛是自愿的,还是被强了?
如果后者,她就打进去。
这时候,那男的问:爽不爽?
小媛含混的发了一个:爽。
男:我厉害还是阿飞厉害?
小媛含混发了个:你。
又是一阵疾风骤雨。
男的又说:你这婊子,还不理我,就是欠X,舒服了你就想我的好了。
……
乔麦把武器默默放在墙角,走出了卫生间。她没有被尿骚气打晕,而是被一个事实利器的击中,很痛。
小媛和阿飞好的同时,还有前男友这摊狗屎没有清理干净。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
她在离卫生间最近距离的电视区坐着,心里纠缠着一团烂泥。很多大屏幕的电视,竞相播出鲜艳的画面,跟选美比赛一样,等着顾宠幸。
过了一阵,她看见一个男的从洗手间出来。
和天台上那个影子走路的姿态几乎很像,个子不高,瘦。他低着头垂着眼匆忙离开,她看清了,那人下巴很短,好像没有下巴,比阿高大健壮的阿飞差远了。
她盯着电视画面,等着随后出来的小媛,假装一惊一乍的叫着:嫂子,你怎么在这里。
她说:来找你啊,你拿着我的包,我怎么付钱。
小媛:不好意思嫂子,我到三楼来上了个洗手间,二楼的好像坏了。
乔麦刚刚去过二楼洗手间,看进进出出的女人,就知道功能正常。小媛随意扯来一句谎言,就把这事掩盖过去。
24岁的乔麦看着18岁小媛的脸,那里有欢愉留下的一抹色彩,还来不及褪去。
而明天,阿飞就回来了。她大约用一场不能拒绝的杏爱打发了难缠的前男友,全身心投入和新男友的恋爱中。
前男友饱食而去,两人在肮脏的卫生间谈妥了价码。今夜小媛大约是安全的,乔麦不想当老好人陪睡了,她要回家。
小媛说了很多感谢嫂子的话,同意了。
买完衣服,两人搭小摩的回来。车上,乔麦说:小媛,医生嘱咐说,流产一个月内不要同房。明天阿飞回来,你要他注意点。
她才流产十多天,就和那老鼠一样的男人在尿气冲天的卫生间毫无妨碍的大战三百回合。乔麦有种悲哀和荒唐涌上心头。
车子颠簸着往回走。小媛乖乖的回答:嫂子,我知道了。
乔麦心里藏着一个谜团,像枝头新结的果子,鲜艳明亮,她只好旁敲侧击问:小媛,阿飞是你的初恋吗。
小媛:肯定是啊,我这么小,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呢。
乔麦:你这么小,怎么不上学了,好可惜啊。
小媛:嫂子,我不是上学的料,一学习就头疼,我妈心疼我,正赶上招工,我就退学上班了。
乔麦:你和阿飞恋爱,你爸妈知道吗?
小媛:阿飞这次回来,说要带我去他家,见他家人呢。等下一次休息,我就带阿飞回去见我妈。
小媛的声音里透着甜蜜的味道。街灯的亮光捅进来,她的脸忽明忽暗。
小摩的在夜色里颠簸向前,乔麦关于小媛那个秘密的果子,摇摇欲坠。等有一天熟了,吧嗒掉到自己心里,慢慢烂掉吧。她已经管闲事太多了。
2
海上休假的人员,本来是第二天下午返航,临时改了计划,小船悠悠荡荡,载着阿飞和致礼一早返回陆地。
一早到家,海上半月相当于坐牢十五天的陆致礼,自然少不了跟老婆水深火热温存一番。
匆匆一炮,乔麦起来梳洗上班,今天公司要举行歌咏比赛。她白衣黑裤,文胸还穿了带海绵的,公司要求女演员要做到挺胸抬头的军人英姿。
致礼从被窝里拱出脑袋来,笑眯眯的看着他老婆,开了几句带色的玩笑。嘱咐乔麦别忘了阿飞今晚定好的饭局。乔麦把人家女朋友养成水当当的母鸭子,阿飞定要答谢嫂子。
一想起阿飞,乔麦叹了口气,她很暴力的拧了一把致礼的小奶。今晚吃饭,要看小媛表演一往情深的爱情大戏。阿飞这傻蛋,是吃这一套的。致礼这二傻蛋,是羡慕这一套的。
乔麦单位的歌咏比赛,请了王经理来观看,犹如县太爷的地盘来了皇帝家的人。
小马出山主持节目,公司里似乎再也找不出第二人可以胜任主持人这个左右逢源的角色了。但是这天的天气并没有东方红太阳升,而是像打翻了的墨桶,浓郁的阴着,莫测的沉着,简称阴沉。
一切就绪,抹着红脸蛋挺着小胸脯飘着红领带的小马上台拿着稿子念:“阳光明媚,我们开大会,谁说人民木当家做主的地位,呸,那是万恶的旧社会。”
台下哄堂大笑,李经理王经理的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是笑还是别的意思。
陈有福大惊,心想,一向善于察言观色打圆场的小马这是来砸场子的吗?要知道,这一场比赛的成功对于组织者陈有福是多么重要!
但见小马这时候把稿子缓缓收起,字正腔圆的来了一番慷慨陈词,他真是李经理的徒弟,把祖国亲娘使劲表扬的一番,表扬完了娘,又表扬了娘的好儿子王经理李经理。马屁功力一流。
一个个红脸蛋上场,一首首革命歌曲流过。生于文革末期的乔麦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各色的革命歌曲要唱。女会计于露唱了一曲《南泥湾》堪称惊艳,据说她年轻时代是混过文工团的。
因为是抽签比赛,乔麦居然抽了最后一位,陈有福开玩笑说她是压轴来了,乔麦说自己五个音有两个不全,是比赛高潮过后拖着的小尾巴,没多大营养。
于露的南泥湾过后,天气越来越不好了。风裹着乌云压过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露天会场里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冷。
陈有福和小马耳语一阵,小马就吩咐几个小伙子离开会场而去。已经有豆大的雨点跟着稀稀疏疏落下来。再看领导那边,刚才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每人撑开一把硕大的黑伞罩在领导头上。
被雨淋的,是台下的看们,但领导不发话,看是不能离场的。
乏味的革命歌曲加上雨淋,让台下骚动不安,人们窃窃私语,台上的演唱几乎成了鸡肋。这时候,轮到乔麦了。
这一场戏要在她的歌声里惨淡收场了。
乔麦选了一首很简单的《我爱北京天安门》来应付这次演出。
她今天像男人那样把白衬衣扎到裤子里去,显出腰肢的纤细乳房的高耸,两条又粗又黑的长辫子像饱满的麦穗长在耳后,让那些缺少女人在身边陪伴的雄性生物有些骚动不安。一场疲态的演出有了回光返照之气,有人起哄叫好,有人起哄高喊:“再来一首!”
她对自己的两把刷子清楚的很,再唱一首只会让她难堪。看们的荷尔蒙被雨点砸中,高高弹起。而王经理李经理们岿然不动,不知道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一瞬间,她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候,小马说:“大家看起来意犹未尽,看来风雨浇不灭我们对亲娘的热情,既然这样,小乔同志就成全大家的美意,把你的看家歌曲拿出来再给大家唱一首。”
看一个唱歌一般的美少妇在雨中出丑,也算是小马给领导的一个娱乐马屁。
小乔顿了几秒钟,就落落大方的表示给大家来一段京剧《苏三起解》。
台下又一阵起哄。
乔麦的一只手捏出兰花指,眉眼出做掩面状,然后假声唱到: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就在台边的陈有福本来替他的女邻居捏把汗的,心里怪罪小马让她出丑,没想到乔麦出口就把她镇住了!虽然没达到专业水准,但唱腔还算有模有样,秒杀一众末流厨子。更吸引人的,是她自然流露出的媚态。
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少面是他不知道的呢?
其实,乔麦连自己都认为,这辈子她只会这么一段京戏了。小时候她是父亲的宠儿,跟着戏迷的父亲出入各类乡村草台班子,花旦的衣服头饰脸上的胭脂都是她喜欢的,这段苏三起解就是戏迷父亲教她的。她会唱后,邻居们就经常逗她:来段苏三!于是小人立马站好,有模有样给人家秀一段。这段京戏带给她最深刻的记忆是,她的前邻居在纸厂上班,每唱一次,邻居都会给她几张大白纸,最终,这些通过她唱戏得来的大白纸,被订成一个厚厚的图画本子,仿佛至今仍能闻见大白纸香甜的纸浆味。
这段京戏,在时隔很多年后,用来救一个革命歌曲的场了。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唱到这里,乔麦把她的一只大辫子往后一甩,眼睛一瞪,好似穿越到革命样板戏里当李铁梅去了。
陈有福看了看领导们的脸色,王经理李经理的脸都是朗朗的天。
对陈主任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一次组织比赛,是他在变成陈副经理之前的能力检验,算是完美收宫。
陈有福在那一刻,真是爱极了他的女邻居。
乔麦记得一早致礼说的话,因此没有报名晚上的交谊舞大赛。
所谓大赛,还不是李经理的舞瘾发作,要人陪跳而已,想必食堂那俩年轻的女孩子早已拿着菜刀揪着面团将三步四步十六步练得炉火纯青了,她何必凑这个热闹呢。
况且,她风雨无阻照顾小媛月子,阿飞回来,一定好好敲诈这个作案人一番!
3
小马深知领导的心思,李王俩老狐狸喜欢看到乔麦这个舞娘,特别是王经理,肯赏脸来小单位与民同乐,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请不动乔麦,就去搬陈有福这个救兵。
乔麦歌咏比赛一番出风头,深得王经理喜欢,陈有福有个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陈有福对乔麦说:“小乔,我有件事情要你帮忙。你今晚参加交谊舞大赛吧?”
乔麦:“没报名,我晚上有事。”
“那太遗憾了。算了……”
“嘿,陈大主任,你向来诸葛亮,我能帮你什么?”乔麦很好奇,又心软。
“我还在想你要是和王经理跳舞,能不能帮我打听下他家住哪?领导太神秘了,住址什么的秘而不宣,但是你写的那份述职报告,我要找他单独请教。”
聪明的乔麦一下子听出画外音,国庆过后马上中秋,中秋是个送礼的大好机会,陈有福固然能力突出,总得要表示一下吧,这潜规则,她在机关里混又怎不知。这么重要的事陈没有避开他,就像突然塞了一个大馒头,她不饿,但是别人的盛情在那,她要不要吃?
见小乔犹豫,陈有福说:“你不要为难,能参加就顺便问一下,打听不到也无妨,还有别的渠道。”
乔麦觉得自己今天太出风头了,就像偶尔醉酒,现在她酒醒了,意识到自己曾经荒唐过,她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职员,一定要低到尘埃里去。不和领导跳舞,乖乖回家,算是亡羊补牢。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忙你的吧。”陈有福又后退了一步。
“你要我帮你打听王经理家的地址是吧?我要去当女特务了?”乔麦突然问,她的大眼睛对着陈有福忽闪着,陈有福从她的瞳仁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他觉得自己有一点不磊落。
“你知道在机关里混,要和领导保持一致的。你说煤球白,我说赛元宵,你说冰块热,我说烫了脚。这就叫高度一致,永远一致。其实很多时候挺违心的。老马说的唯心主义,到这里来乱解了……”
这段话算是陈有福的掏心掏肺了。小乔暗自称重,她的男邻居从来没有让她帮过什么忙,反倒是多次暗中相助。
她抬起眼来说:“我给致礼打电话说一声。”
致礼才是她社交生活的一道难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