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麦心里紧张的盘算着剪了老黄瓜。
这时候,李经理一手撑着床,一手迅速解裤腰带。丑陋的老黄瓜就要露出来了。
活了二十四年,她从没有像现在一样绝望。她的脑子飞速运转,眼睛就从李经理身体稍微离开的空隙里看见一个挂衣架。
这时,乔麦忽听李经理外间办公室敲门的声音,像黑夜里的蝈蝈叫,细细小小却分外清明。因为隔着两重门,乔麦的耳朵最先收集到了!
这几乎像是小时候听到评书和看电影里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虽然这个时候乔麦和李经理有一个稍微的缓冲,不算是千钧一发之际。
“李经理,有人敲门。”即使最危险的时刻,乔麦仍然以尊称来称呼她的顶头上司,只要没到最坏,后路,是要留的。
李经理起身了,乔麦像一只满血复活的兔子,一下子从床边坐起来,等李经理用跳舞那样轻悄悄的脚步走到门边,乔麦一下子站起来。
李经理靠着房门听了听。蝈蝈叫忽然停了。李经理重新向她走来。
乔麦利用这短暂的间隙,像只耗子贴着墙边,快速溜到那个挂衣架边。
一个木制的挂衣架,上面孤零零挂了一件李经理的西装。西装看起来很高档的样子,像昂贵的狼皮。
乔麦扑腾着快要跳出来的心,以闪电的速度把衣架从西装里取出来,趋如同迅速剥掉狼皮。
那衣架是个铜的,拿在手里有些沉,是打仗的好武器。
李经理的眼皮里射出寒光。乔麦把衣架当成弓箭,往胸前一横,一言不发。她瞪大的双眸里,同样寒光闪闪,分明在说:妈的,我有武器了,你胆敢靠近。
这时候,又传来清晰的敲门声,声音一下比一下有力而急促,仿佛敲门者要破门而入一样。
李经理看了猎物一眼,整理了下裤腰带走了出去,走的时候把房门带上了。
乔麦被关了禁闭,她迅速环视中间屋子,她猫到门边,想知道这恩人是谁?
办公室门开的声音。
李经理自嘲的声音:“上了个厕所。”
陈有福回报工作的声音。
汇报工作似乎太长了,陈有福啰啰嗦嗦。李经理似乎一直说着:“好好好,是是是。陈主任你看着办。”
然后是陈有福告辞的声音和办公室门重新关上的声音。
乔麦在陈有福前脚刚走的时候,迅速走出那个密室。她知道一切难以为继,李经理不可能再关上办公室的门了,领导这样做太可疑了,李经理表面上是个大老粗,但他做事缜密有计划。
乔麦手里依旧拿着那个衣架,说:“李经理,没什么事我回办公室工作了。”
李经理似乎也恢复了开始的一本正经,假装语重心长地说:“我刚才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不喜欢看女人哭,强迫女人也不符合毛思想,你还年轻,一定要解放思想追求进步啊。你回去好好考虑下,想清楚了你主动来找我。”
他明明刚才是强迫她的,这时候又把自己撇清了。
乔麦拒绝和他对话,只想快些逃离这给她梦魇的地方,她心里骂了一串王八蛋,溜了。
回到办公室,一直绷着的弦忽然松下来,她才发现手里还拿着那个挂西装的衣架。而那件体面的西装,竟然被她仍在地上。她这样等于抗旨还不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办公室忽然进来个滚圆的脑袋,小马要去李经理办公室汇报工作,路过小乔的办公室,临时拐了道。
小乔本来跟那个预算员一个办公室,预算员年底跑总公司,经常不在单位,所以她目前独占一家办公室。
小马进屋来亲亲热热叫着小乔妹妹,看见小乔脸色不对,又见李经理休息室的衣架放在她办公桌上,小眼溜溜转了几圈。
李经理休息室的东西,都是小马亲自采购的,一个衣架二十块钱,他报给财务一百二,铁架子镀铜而已。一套床品三四百,他上报一千,把国产的工厂说成外国的。李经理对小马的采购十分满意,爱徒总是给他最优质的东西,连衣架都十分精致。
小马:小乔妹妹,恭喜你,你的好日子来了。
乔麦不搭话,是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不知道李经理后续会出什么招儿惩罚一个不肯跟他上床的小临时工。
小马:听哥一句话,树和大腿都要抱粗的,跟着李经理有奔头,嘿嘿…
小马的意思,分明以为小乔刚刚被土皇帝宠幸了,他这过来人既来套近乎,又安慰一个失身少妇乱了的心绪。
小马继续说:小乔妹妹,等你飞黄腾达了,别忘了你小马哥哥,在机关里可是没少照顾你…
乔麦抬起头来,心烦意乱的打断小马的话:出去。
小马:小乔妹妹,你马哥在掏心掏肺给你说话,你看看,咋撵哥哥我呢。
乔麦:出去!
小马:李经理的衣架,这是……你看你喜欢就随便拿走,领导真是太宠你了,这可是很贵的,哈哈。
滚!
乔麦说着,抄起那个镀铜衣架,飞跃小马的头顶,扔在门口。
小马一看这架势,吓得赶紧溜了。到了门口,不忘把衣架捡起来,又昂首挺胸向着领导办公室进发。
2
这个夜晚天空终于零星飘雪,乔麦给致礼打了无数次电话终于接通。
致礼正在热火朝天的打牌中,接电话有些心不在焉。
乔麦在电话这端的声音像春蚕吐丝般柔弱:“爱得亲,我想你了。”
两个人在电话里胡闹惯了,致礼对乔麦突然的温柔有些不习惯,他还是习惯没有正型:“想我哪了?上面还是下面。”
乔麦兀自说:“我想你了,你回来抱抱我。”
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眼泪汹涌的流了下来。
致礼在那端有些莫名其妙,想到女人总是这样一种拐弯抹角不可理喻的动物,而阿飞喊他:“致礼哥,快点过来,我替你摸了副好牌,嘎嘎嘎嘎嘎……”
阿飞发出了周星驰似的怪笑,致礼匆忙过了电话,马上奔过去,投入到排山倒海的数字游戏里。
这天晚上乔麦没吃晚饭。因为白天在李经理那里吃了苍蝇。给致礼打完电话不久,家里响起敲门声。
她不理,任由敲门声野火燎原。
直到门外有人说:小乔在家吗?
一听声音是邻居陈有福的,她装不下去家里没人的假象了,就去开了门。
隔着防盗门的格栅,的确是她的男邻居陈有福。白天在最危险的时候,如果没有陈有福去敲门,她不确定凭着一个衣架,就能打得过那只大老虎?
陈有福说:今晚熬了很多八宝粥,你嫂子突然打电话说在孩子姥姥家吃饭,我一个人喝不了,明天又不在家,邻居们分分喝了吧。老孙刚上来拿了两碗。
乔麦开了防盗门,见陈有福果然端着一个大汤碗的八宝粥。那粥的色相十分美好。
她没有马上接粥,大眼睛忽闪着。
她此时十分信任他,但是丈夫不在家的夜晚,她不会轻易邀请一个男人到家里来。但她又很想跟他说说白天的遭遇,一个秘密像秤砣,压得她心里疼。却又说不出口,只是连着说了三遍谢谢。
陈有福说:你去拿个碗,我给你倒上,趁热喝。
乔麦这才从恍惚里醒过来,转身跑进厨房,拿了自己家的汤碗出来,在门口完成了两碗粥的交接仪式。
他拿着空碗,站在门口,这时楼道的声控灯忽然灭了,他忽然小声说:小乔,在单位里,你记着呀,自己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凭本事吃饭,谁都不要怕,你腰杆要硬,别人就是纸老虎。你是好样的。
声控灯忽然又亮了,陈有福的脸在灯光里看起来有几分英俊,他说:赶紧吃饭,早点睡觉。
说完,他下楼而去。
乔麦依次关了两重门。手里的八宝粥,此时温度正好。
3
乔麦想的很清楚,她不要那个李经理胸有成竹能办到的转正名额了。
她清楚地知道有了这个名额,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入另一个阶层的生活。她知道跨过去意味着她可以拥有医疗养老高工资高福利,她在那个著名的国企就会安稳的被照顾到生老病死。重要的是,她有可能做她喜欢的专业,并且升职,不过女人要升职也许不那么容易,一定还要遇到什么样赏识的领导。领导当然不会白白赏识,她又是一只肥美的兔子被祭献出去。她所知道的好几个女人不都走了这条道路吗,在庞大的国企里,女人若想发达,身后必然躺倒一大片男人。
李经理说已婚女人一次和百次没什么区别,一个男人和十个男人没什么区别,那是土鳖的妓女论调,对小乔来说,她不稀罕别人园子里的黄瓜,一根都没看上。若是有一天看上哪根黄瓜,肯定心也交出去。
现在,她的心是自己的,所以,身体要自己做主。
这样想着,她忽然就变得无所畏惧了。她没有去李经理办公室给他答案。
沉默是最高贵的拒绝,是内心的坚定力量。
不过,每天早上跑操之后的训话,站在最后排的她仍然担心自己会做错什么而被领导揪住小辫子当众批评。这些日子效益工资实行的如火如荼,仿佛口号喊起来运动动起来,效益就是大跃进,鸡犬升天了。
当然,寒冷的冬天一定要鸡犬升天才能热闹。在这热热闹闹的运动里,李经理终于把他理解的“如火如茶”,以高于十遍的描述轰炸了众人的耳朵。
她掩映在人群背后,笑意像个脓包,明明胀的很大,却不敢挑破。只好拼命憋回肚子里,最后以一个闷屁的形式,悄悄的恶俗的放了。
李经理,似乎要把她遗忘了。不管如何的暗流汹涌,那一场酝酿已久的舞会仍然如期举行。
4
李经理请了王经理和几位平级的干部一起参加元旦舞会。
这个当年住满了美国鬼子的公司办公楼,偏安一隅,天高皇帝远,领导们乐得来这里放松逍遥。
乔麦被李经理环上腰时,忽然想到了他说的:陪我睡觉。禁不住心里打个寒蝉,很快她就微笑着恢复常态。
恐惧的顶峰已经登上过,从此一切的一切都是向下了。
舞池中的李经理看起来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者,一派翩翩绅士风度,他不再是一块面板,一头狮子,一只老虎,一个河蚌,他依旧眼皮垂着,眼球像席子离出一道缝,这缝里发出的光掺在舞厅天花板上那个转动的球灯照耀出的五光十色里,叫人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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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人中,兔子在风中热舞,此时嗅到花香和雄性荷尔蒙气息,这些气息暧昧但没有危险,人人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他们中的他她,若和不相干的她他赤裸裸的睡觉是何样画面?
世界真是个大杂烩,青菜豆腐花花肠子,生活的大棒一挥,清新和腐气搅成一团,你中有我中有你。
舞池里的老战友私底下的几天磨合,乔麦和李经理的一曲竟然有些感觉。她怀疑自己真有女特务的潜质。
在下一曲里,不用李经理和小马催促,乔麦主动邀请王经理跳舞,王经理的舞步显然低于李经理一个档次,只是安静的走着三步四步不用应对突然而来的转身和花样,倒也省心。
乔麦为这次舞会做了一些改变,她扔掉穿了很久的束胸的内衣,外套脱去是紧身的长毛衣紧身的打底裤,她将头发扎成高耸的马尾垂下来,从胸到臀,像一条滑溜溜的鱼。一大早起来洗发后淡淡的茉莉香味,在舞厅密闭的环境里幽暗的发酵着。跳到最后王经理突然有些气喘,乔麦听到了他沉重的呼吸声。
好在一曲完毕,王经理不动声色的回到座位上,乔麦随后主动坐到王经理身边,和他说着什么。
这屋里最大的官不就是王经理吗?王经理下基层的最大动力是这只美丽的兔子吗?兔子在风中奔跑时,需要一个帆,也许会轻车熟路。
而她需要一个靠山,这想法令她觉得自己是一只邪恶的兔子。
都说兔子急了会咬人,她只会咬致礼。但她差点被人咬过,于是在心里悄悄的为自己做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