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经理的电话在占线中。
放下听筒她倒长舒一口气。
老王同志嘱咐她保持联系,以她为窗口了解天偏远地区土皇帝的所作所为,她是一枚官斗的棋子,走出第一步,以后走哪一步,大约由不得自己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别人活的有两种:婴儿的母亲,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女人。
乔麦为自己活,一年来混机关的经验,让她开始有所保留。
万丈豪情,因为这个没打通的电话,变得迟疑。
第二天上班来,机关人员的跑操晨会都取消了。机关里的大头李经理和重要小头陈有福于露等,全部不在家。
云很低,空气沉闷。涌动着一种未知的暗流。
很快,一个爆炸消息传来,李经理的车子昨晚出了车祸。
李经理这次去A城开会,身边的随从换成小马。据说头天晚上李经理有个应酬,从A城返回小城时,已经夜里快十二点。李经理喝了点酒,在后座打盹,小马见领导睡着,便不好再讲笑话逗他,也昏昏欲睡。
车子路过一条两边都是槐林的公路,深夜时分路上空荡荡,风吹过,树交头接耳,酝酿一场阴谋。
李经理的司机大约驾驶疲劳,脑子缺氧几秒钟,本来要拐弯的地方,直愣愣向前冲,车子撞上了一棵老槐树…
到了午饭时分,公司办公楼里,李经理毫发无损的出现在办公楼里,陈有福和于露分别在后面。
据说,这次车祸中,司机也没什么大问题,生死关头猛然惊醒,方向盘一打,副驾驶的位置就和大树亲密接触。小马捡回一条命,但是一条腿断了。
小马这个可怜虫,让乔麦动了恻隐之心,给王经理打小报告这事,放下吧。
报仇的机会像穿过巷子的一阵风,过去了,巷口空荡荡。
她幻想自己是美剧里的复仇女郎,是假若明天来临的特雷西,是沉默羔羊里的朱迪福斯特,是末路狂花里的两个女人,到头来她什么都不是,她就是有点怂有点心软的小乔。
2
李经理虽然没有受伤,但是他那颗老革命的心脏肯定受了惊吓。
按照机关规则,部下是要看望一下领导的。看望当然不能白看,要带着礼物,或者直接给点慰问金。
正值下岗买断运动的风暴来临之时,很多人趁此打点下领导,拿钱给自己买个平安符。
于是车祸事件后的几天,每到夜晚,李经理家的门槛快被部下踏破了。
送礼是件耗子串门的事,通常选在夜晚,李经理家经常发生耗子撞车事件。甲的屁股还没坐稳,乙又来敲门,甲放下东西落荒而逃,在楼道里又遇上提着礼物上来的丙,而丁同志,此时正走在送礼的路上…
李太太收礼收的手软,还抱怨说:“有些人不懂事,都什么年代了还送麦乳精,以后不接待。”
李经理则提醒老婆,看看麦乳精里有没有其他东西。
果然,被送礼界嫌弃的一瓶麦乳精里,一卷大红钱藏身其中。展开,伟人在大红钱上笑的意味深长。
李太太喜滋滋的接了。
李经理那颗经过车祸涅槃的心,则陷入了严肃的思考中。
3
收了几天礼后,夜晚李经理的家,忽然黑灯了。
这意味着李经理躲起来,拒绝收礼,要将清正廉洁进行到底了。送礼者陷入了恐慌中。
夜晚发生在李经理楼前的这一切,都被一个人收入眼中。
这人便是老孙。
老孙同志最近在夜晚频频光临小区西边的垃圾房,这里住着领导和有高级职称的职工,垃圾房里常常能淘到宝。上次就是在西区垃圾房捡了一盒大虾,里面有五千块钱。
东区住着小年轻和他这样将一分钱攥出水来的抠逼,垃圾房都是小打小闹。好运气,也只有在西区垃圾房才能碰上,因此老孙偏爱西区。
李经理家的楼房离垃圾房不远,老孙的眼睛好使,就对到李经理家送礼的同事看摸了个溜清。
女邻居小乔姑娘没去。她有几分傲气,才不会做上杆子买卖。
奇怪的是,鞍前马后的男邻居陈有福也没去。
老孙暗自嘀咕:陈主任接近领导的机会多多,不用去家里,办公室里就把那事做了。
李经理家黑灯的这晚,老孙居然发现外雇的看大门的熊二和老婆也上门了,两人四只手,都提着满满的东西,好像要搬家的样子。
显然,送礼的学问,这俩土蛋不及格。
熊二夫妻俩不管领导家的窗口黑洞洞的,坚持在楼下一遍遍摁李经理家的楼门号。自然没有什么回响,两人像两只等骨头的狗,眼巴巴在楼下等了好久,才肯离去。
老孙想:卧槽,这要是敞开门来收礼,家里肯定没处放的。
话说那两口子,难道游击队员不成,究竟藏哪里去了呢?
这晚潮热,就缺一场雨来浇透。老孙躺下后睡不着,辗转到半夜,索性起床出去溜达。
溜达也不是白溜达,不觉中就来到西区垃圾房。见垃圾房旁边,堆着好几个纸箱,还有一袋子面粉,估计是受潮生虫了。
老孙一阵狂喜,立刻跑回家把三轮车推出来。到了西区垃圾房,把面粉纸箱装车,正准备再去大干一场。
这时候,一辆小汽车从他身边驶过。他回身看了一眼。
车子停在李经理家楼下。先从车里出来的,看身形是李太太。李太太也人高马大,是块大面板子,和丈夫配一脸。
老孙暗想:这孙子,躲出去半夜才回家啊。
老孙猫在垃圾房的阴影里,观察李家的动静。
随后,司机下车,和李太太一起上楼去。
不见李经理的身影。
黑灯瞎火的,孤男寡女,大有蹊跷。人人对桃色事件像蚊子吸血般热衷,老孙同志绝对不这么想,他另辟蹊径。
果然,就见李经理的司机一趟趟从楼上搬东西到车里。
最后,李太太下楼来,又钻进小车里。
小车从老孙身边缓缓驶过。
老孙把捡到的面粉和纸箱子搬下车来,他骑着三轮车去追赶四轮子的。
……
4
公司办公楼的窗台干净如狗舔,玻璃透明的像空气,地上连跟头发丝都看不见,肥肥迈着肥硕小腿来来回回,她是更加勤劳的清洁工。
她希望李经理的腚眼松点粪下来,让自家庄稼苗肥根壮,因此用勤奋来擦亮领导的眼睛。
不知道李经理有没有看出这些变化,乔麦是看出来了。她早已经不把当初花园里的饭桶事件当事,肥肥也在日渐的工作里对小乔的主动招呼笑脸相迎。
整个公司机关似乎小乔是唯一和她打招呼的人,其他职员视她为空气。或者,清洁工本来就是空气,只负责把落定的尘埃打扫干净就行。
小人物的卑微,迎来送往皆为利也。
随着篷布厂家属们的解散,有些嫂子到了小城找工作,继续当淘金留在本地,偶尔和自己的男人相聚。有的就直接回老家经营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公司里的雌性动物一下子锐减。
有一天,肥肥在窗边抹着眼角。
乔麦正好去洗手间回来,看见这一幕于是忍不住狗拿耗子:“嫂子,你没事吧?”
肥肥马上换了一副脸孔,笑着说:“没什么。眼里进了灰,揉揉就好了。”
乔麦不知道,运动的漩涡里,肥肥在为自己和丈夫的命运日夜担心中。
当别人都在去安慰李经理那颗被车祸惊吓的小心脏时,乔麦去医院看望了小马。
她买了点时令水果去的。
小马感激涕零。除了手术第一天,李经理于露陈有福到场,此后公司里一个人都没有来的。
叱咤风云的人物,因为一场车祸,迅速被遗忘。
小马整条右腿打上石膏,脸上也有小伤。乔麦到的时候,他那一笑俩酒窝的甜美老婆,正把剥好的葡萄,一颗颗往他嘴里喂。
年轻的小马太太,结婚几年依然没抱窝,眼角眉梢带着一股天然的小风骚,哄的丈夫团团转。
小马对小乔笑称自己到阎王爷那里报了到,阎王爷嫌他年轻,把他赶回来了。断腿是阎王爷给他的记号。从此后,他要天天念佛,连只蚊子都不杀生。
小马一席话,逗得老婆的俩酒窝更深了。
小马还问乔麦,李经理现在如何。看来,李经理最近并没有来看望受伤的爱徒。
末了他感概说:“我是立功的老臣啊,副驾驶本来是领导坐的,李经理喝了酒,说头晕眼花,我赶紧劝他去后座睡觉。我这是替领导挡了灾啊……”
小马大约心怀幻想,未来李经理不会忘记他这个有功的老臣,肯定会给他更多好处的。
奴才之于主子,永远是效忠才是。主子对于奴才呢?未必总是施舍……
乔麦感到悲哀。
5
鸣蝉开始呱噪。夏天是个潜藏着阴谋和欲望的家伙。
致礼不知那根弦不正常了,在他一位过去当侦察兵大哥的蛊惑下,加入逮知了猴的阵营。
乔麦也放弃了夜晚独自胡溜达的爱好,致礼在家休息的夜晚,夫妻俩穿着防蚊的长衣长裤,一起深入树林,做起了逮知了猴的游击队员。
战斗到大半夜,夫妻俩回家后,把各自矿泉水瓶里的知了猴倒在桌上,数数谁的战果多,老婆一边的,肯定比老公的多。那些爬行动物们终于跑出牢笼,欢快的爬向对方的阵营,致礼趁机划拉过乔麦阵营的一些,高呼自己是胜利者。
早上,淹了一夜的知了猴被热油炸至金黄,肚子翻滚出乳白色的汁液凝成点缀的白肉,成为餐桌上的美味。乔麦带点去上班,做午餐的荤菜。回到机关后,她依然是个边缘人士,午餐脱离社会主义的大家庭,只不过夏天天热,她的蔬菜不用炒了,直接生黄瓜或西红柿。
乔麦觉得,幸福就是一盘油炸知了猴。
有一晚,侦察兵大哥就把致礼两口子带到总公司后面一片树林里。这片树林本来用铁栅栏围成墙,里面杂七杂八种满各种树木,种树是为圈地。
这里鸣蝉呱噪,人人知道进不来。知了猴生在此,就像富人家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办公楼后面的小路行人稀少,路灯都比别处暗淡很多。但见铁栅栏的某处,有一根角铁不知什么时候消尸灭迹,留出的宽度,他们就钻了进去。
东风吹战鼓擂,走着走着,致礼乔麦就和侦察兵大哥分开。
东风吹战鼓擂,走着走着,致礼就和乔麦分开。
一片大杨树叶上居然盘踞着三个知了猴,就像秋天一根枝条结了一串果子,很是喜人。乔麦爬上树,直接把叶子掰下来,她要把战果迫不及待的告诉致礼。
一切落花流水白云乡式的美丽哀愁,不过是闲得蛋疼的结果,有事做真好,手脚忙起来,忙的周身血液奔流,人的心脏努力供血,就不会被忧伤填满。
乔麦顺着手电的亮光向着致礼的方向走去。越近光亮,却发现走着的分明是一男一女两人!
两团身影好像一胖一瘦,手上拿着东西,急匆匆赶路的样子,绝对不是吃饱了撑的来抓知了猴的。这个如此隐蔽的地方,他们要去向哪里?
乔麦知道树林的尽头是一条臭水河,河对面就是棚户区,住着市井的三教九流。也许,人家就是走近路的,也许,那条不翼而飞的角铁,就是人家为开辟道路除去的障碍。
两人已经走到乔麦的前面去,走在后面那个胖胖的身影,忽然觉得有几分熟悉,谁呢?
脑子的指针转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停在哪里,胖子是文明社会的产物,多的是了。
忽然感觉手背的皮肤一阵麻酥酥的疼,树叶上的知了猴不好好呆着,到她手背上来了。
这时候,林间手电之光狂舞,致礼吹了口哨:“娘们,在哪?”
乔麦的手电暗号般晃了几下,应声而答:“爷们,来了。”
6
第二天早上,晨跑被告知取消,不见陈有福的身影。
乔麦忽然记起,她六点五十下楼时,他家的门没有动,她上车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一大早知了就开始没命的叫,叫让人心烦不安。
后来,乔麦还是从玻璃窗里看见了男邻居的身影。他急匆匆从车上下来,提着一个很奇怪的大编织袋,像农民工进城,表情严肃。
快到吃饭的点,乔麦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居然是致礼的声音。
别人的老公经常在老婆上班时发来真情或假意的问候,致礼在乔麦上班时间主动打电话,简直百年不遇。
这个百年不遇的电话,惊得乔麦这粒米从米缸里翻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