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麦在那个出差回来的夜晚拒绝了丈夫的求欢。
以往两人吵了架，基本都是床尾合起来，这次，她有了尼姑的心思，做不到青灯古佛，差不多清汤寡水。
因为没了这个亲密，再去谈亲密的事，就成了禁忌。
双方都变得小心翼翼。有点相敬如宾的感觉了。
家是释放天性的地方，吵吵闹闹才是真实烟火。相敬如宾一定是最虚伪的夫妻关系。
第二天黄昏下班时分，乔麦回来，发现致礼不在家。宅家的男人忽然不见影，乔麦心想致礼这货会不会没吃饱，跑出去打野食了，又料想他也就有那花花肠子，而非行动派。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就让陆桥帅给他爹打电话。
致礼在电话里说，下午单位里分苹果，他被管事的抓去当帮工，又是卸车又是分发，一会儿就连人带苹果一起回来。
大国企的福利这些年走下坡路，但致礼单位效益一直不错，因此经常给职工明着暗着搞点小福利。冬天发两箱高档苹果是标配。
致礼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他把两箱苹果放在楼道里，楼道门坏了，打电话让乔麦下来看着点。他开着车，还有别人家的苹果需要送。
乔麦下楼来，果然有两箱苹果。她想等着致礼回来，两人一人一箱往家搬。
致礼出海的那些岁月，她修炼成了半个搬运工。由于福利房没有地下储藏室，也没有电梯，屁大的东西都需要人力搬到楼上，问题是，是个东西都比屁重。她扛过纯净水，50斤的面粉和大米，搬过成筐的橘子苹果。陆桥帅小时候，她经常做一道选择题，先抱胖娃娃上楼还是先拿东西上楼呢。总之，丈夫不在家的日子，她成了男人婆。
两箱苹果在楼道里，乔麦灵机一动，减轻重量的最好办法，就是把一箱送人。一楼老孙是买断人员，单位什么福利也没他的份儿，买个苹果都是挑带疤的买，图的就是便宜。
致礼分的苹果叫红富士，甜脆个大，在苹果堆里属头牌。老孙连供养祖宗，都舍不得买，更何况是自己吃了。
于是，乔麦搬了一箱苹果敲开了老孙家的大门。
老孙和老婆千恩万谢，要留乔麦在家吃饭，乔麦推辞说还要回家给那爷俩做饭呢，她没有说楼道里还有一箱苹果，老孙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她等致礼回来，会一口气给她搬上四楼去。她送苹果给老孙，心情愉快，并不图他回报。
2
从老孙家出来没多久，致礼就进了楼道。乔麦问他给谁送苹果去了。
他说有两家，一家住三楼的退休师傅，一家是住四楼的以前同事家。
乔麦都熟悉。其中，四楼那家，当年发生过震惊小城的大事件。男人和致礼一样驻守平台，有天忽然跳海自杀，又后悔这死法选的不好，于是拼命搏击风浪靠近平台，被人救上来。返回陆地后，公司还特别派来心理医生做了心理辅导，没想到，临近出海的日子，他还在家里一脖子吊死了。
他的死曾引发小城人民的深度思考：究竟是淹死好还是吊死好呢？
这人的老婆叫杨二妮，是个瘦而不干甚至略带风情的一女人。丈夫死后，去公司哭闹，原本自杀的人弄了个因公亡故，不仅得到了一笔理赔，她做为遗属还享受了一些单位福利，因此分苹果自然有他的份儿。
三楼那位老师傅家有儿子，未必需要致礼帮忙搬苹果，杨二妮家的，致礼肯定帮忙了，以致礼的热心肠，说不定还搬了两次。
两夫妻在楼道汇合。致礼以为另一箱苹果早就被老婆扛上楼去，但乔麦说了实话，说送给老孙家了。
致礼说：果然把老孙当爹了。我发的苹果，你转手送了个人情，有你这样的傻娘们吗。
致礼并不小气，只是一直瞧不上老孙的小市民气。上次还被老孙当面训斥，他心里介意，就赌气说：你搬吧，我腰疼。
由于夫妻关系最近微妙，乔麦不知道致礼腰疼是吃药吃的还是下午干活累得，抑或是给杨二妮家搬苹果闪了腰。
乔麦懒得分辨那些拐弯抹角，一下搬起苹果箱子，上楼而去。
她的意思是，这么重的苹果，你好意思看你老婆气喘吁吁搬上去。说不定到二楼，致礼就会抢过来：我来吧，我来吧！
但是一直到三楼，致礼都没有按照乔麦设想的剧本来演。
女人的力气终究有限，到了三楼，乔麦已经搬不动了，她把苹果箱子放在楼梯扶手上，罢工了。
她瞪着一双大眼瞅着他。
致礼没有接过来的意思，只催她快走，她火了：就一层，你还不来搬。
致礼说：你怎么不说明白，搬不动了你就说啊。我最烦跟女人猜来猜去。
说着，接过老婆放在楼梯扶手的那箱红富士。
那苹果到了致礼手里，忽然就水土不服了。致礼刚接过来，正要迈步上楼，忽然箱子底部像开闸放水，那些红艳艳的苹果争先恐后地从纸箱里逃跑，朝着楼梯奔涌而去……
完全没想到出这样的状况，唯一的一箱苹果算是毁了。
正在这时，陈有福家的门开了。
男主人衣冠清新走出来。
陈有福这样子，显然是下班回到家，洗了澡换了一身皮，衣着光鲜要上酒场。男人社交生活的重头戏就是酒场，若扮相体面装大尾巴狼，通常会有女人在场。一帮糙老爷们在一起吆五喝六，谁会提前沐浴更衣，头顶发光皮鞋锃亮。
乔麦一瞬间就看出酒场的实质，想到了那晚同乘一车的艾米莉。
单身狗的夜生活，总是妖娆。相反，已婚女人既没有夜生活，更可怜的是还没杏生活。
致礼又高腔高调：愣着干啥，拣苹果啊。
陈有福看乔麦弯腰狼狈拣苹果的样子，转身回家拿了两个不锈钢大盆，说：用盆子盛着吧，我还有事，得走了。
意思是我不帮你们拣苹果了。
两个男人彼此套了几句，陈有福飘下楼去。剩下致礼和乔麦，一人一个不锈钢盆子，拣果果。
3
俩人把苹果捡回家后，乔麦对致礼的厌恶又增加了一层，相敬如宾成了相敬如冰。
致礼倒是一副没事的样子，对陆桥帅说：别惹你妈，她发起火来，会吃了你。
陆桥帅赶紧拍了一通妈妈是全世界第一大美女的马屁，乖乖到房间里写作业去了。
乔麦想，都是带把的，骨子里有相同骨血，我生的和婆婆生的，果然不一样，看起来孩子品性，母亲占到了一大半作用。
以往这话她是要和致礼说的，但是这次她憋着不说。
果然惹了老婆不会有好果子吃，乔麦要把致礼藏在壁橱里的药扔了，就算他成了宇宙第一猛男，她也讨厌他对她的态度。赢得女人芳心的，从来不是杏，或者说不仅仅是杏。
于是她一年里第四次打开橱柜，咦，空无一物。
难道致礼佛系了吗？
乔麦脑袋瓜子灵光一闪，跑到卧室去，打开衣柜，衣柜里还有三个小抽屉，最下面那个，是致礼的药。
男人真笨，藏个东西，不过是换个柜子而已。女人若是藏东西，即使东西在一间房子里，男人也如大海捞针。
那些西药，就盒子来看，印刷粗糙，乱七八糟。她扔得毫不犹豫。
即使在一个屋檐下，夫妻俩也是各忙活各的，致礼并不知道老婆的暗中动作。
乔麦拿着垃圾袋准备下楼扔垃圾，家里的门铃忽然响起来。
由于楼道门已坏，来访者直接到了家门口。
乔麦从猫眼看了下，开了门。
门口站着落水英雄的遗孀杨二妮。
杨二妮的脸只有巴掌大小，小鼻子小眼细小薄嘴唇都挤在了一起，配上那奶白的皮肤，倒也不难看。她已经四十出头，可看起来身材和脸皮都紧致得很，比实际年龄显年轻不少。
杨二妮是来送手套的。她感谢致礼帮忙给她搬了两箱苹果，致礼的皮手套落在她家，怕致礼明天要用，她说正好要去超市买东西，就顺道送手套。
这也充分验证了致礼给杨二妮搬苹果的事实。她一个小个子女人，没什么力气，男人搭把手也是应该的，但是致礼对待老婆却是把她当粗手粗脚丫鬟来使，这是令乔麦生气的地方。
那杨二妮送完手套，以嫂子的口气对着致礼说：你真是有福气，有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她说这话，好像第一次看见致礼媳妇儿一样，其实两人早就认识。
谁都喜欢听好话，乔麦心情愉快，觉得杨二妮很会做人说话，传说中她把老公逼死上吊一事，大约有杜撰嫌疑。反正男人自杀或者得癌症死了，众口悠悠，都会觉得这老婆有问题。
杨二妮并不接受主人的进屋邀请，很有分寸地告辞而去。
晚上入睡时，致礼找药找不到，就问老婆自己的药放哪里了。
乔麦说：扔了。
致礼：你这熊娘们，看来你不想我好，这辈子用五姑娘算了。
乔麦问：五姑娘谁啊，你老四，你还有个妹妹？
致礼：黑瞎子娘咋死的，你没用过五姑娘？
说着，他伸出五个手指头。
乔麦一下子明白了，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在陈有福交往甚密的时候，曾经有一次用五姑娘帮忙到了美妙的极幻世界。她怕被致礼看穿，就说：那我就听你的，用五姑娘吧。
致礼一本正经：放哪里了，我花了好几百块大洋呢。
乔麦也一本正经起来：来，我们聊聊这个问题。你这样中药西药轮番轰炸，很容易废了，黑板恨不能敲三十遍：去找正规的医生开药吃！暂时的困难，我不介意的，我介意的是，你咋咋呼呼不尊重老婆不关心疼爱我……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老公外边能撑起来在家也疼老婆啊。你不改变，我快要和你过不下去了。
致礼居然接了乔麦的话：好吧好吧，我尽量改，我就这脾气你知道不是一天半天了。你也要改改你动不动就生气的毛病…
致礼好好说话，乔麦反倒不习惯了。她想起搬苹果的事，又来气了：话说，我今晚心疼你吃药腰疼，原来你是给杨二妮家搬苹果累着了。男人在别女人面前装英雄，在老婆面前狗熊。实在恶心！
致礼好像放弃了抵抗，说：我是真的有点腰疼，可能伤到腰子。
他示弱，她就心软。话题忽然拐了弯：那个杨二妮，这些年不嫁，肯定用了五姑娘。
致礼：你太天真了，不结婚并不一定缺男人，当年她男人怎么死的？我们队上很多传言呢。
乔麦：说出来听听。
致礼：懒得说，大爷我腰子疼，睡了。
过了几天，被乔麦怀疑用五姑娘的杨二妮，又用了一次陆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