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麦要去老K茶馆找致礼算账。走到三楼,没想到陈有福也从家里钻出来。
两人遇见,眼睛像小灯泡忽闪了一下。也没多说话,一前一后下楼了。
夜晚的雾霾好像小了一些。但是空气的味道不太好,一整天都不好。小城外围大量涌来的化工厂,特别是不达标的小化工厂,没有环保设备,趁着夜晚偷着排放废气。
空气不好是小城的常态。
陈有福问乔麦:这个天气你还出来。
乔麦对陈有福说:这个天气你也出来啊。
两人无声的笑了。
陈有福:你也不戴个口罩。
乔麦:你也没戴口罩啊。
两人又笑了。
乔麦忽然想到,她和致礼也说反话,是两败俱伤,和男邻居的反话,怎么带着趣味呢。这大约是是婚与不婚的区别吧。
乔麦问陈有福干嘛去。
他说单位有点事,要过去一趟。
乔麦问:检查你的环保项目?咱们工厂不会害人吧,贴吧里骂声一片,人民要造反了。
陈有福简单说了俩字:不会。
他说不会她便信了。然后交代自己要去老K茶馆见个人。
陈有福:这个天打不到车,打到了也很危险,我送你一趟。
乔麦本来想骑自行车去的,搭到男邻居的车子,等于节约了时间。陆桥帅固然习惯一个人在家,但当娘的心有一半留在孩子那里。
车子开着双闪,跑的很慢。
两人聊了一会儿孩子,他家的妞妞,她家的陆桥帅。感叹孩子跟喝饱了雨水的庄稼,长得太快了。
这些话题不过是农村包围城市,陈有福最想知道的是,这个天儿去老K茶馆干嘛。他知道她的社交圈子,小小的,却是严实的,她不放低围墙,就没有豺狼进来。
她直接了当说:我去打架。
他吃了一惊,问为什么去茶馆打架,带了什么武器。
乔麦说: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
陈有福:我知道你的性子,吵架跟人吵不过的,至于动手,你得有武器,怎么着也得带块砖头。
他这么一说,她出门前鼓的一肚子气,下去了一半。
诚然如此,她并不想把自己的家事合盘托给他,只问他:我很想知道,男人和男人整天混在一起,到底是什么吸引力?
陈有福:男人是个不容易打开心扉的动物,两个雄性动物喜欢混在一起,一个是酒第二是钱。
乔麦:没有色吗?
陈有福:色这东西,都是悄咪咪干的,男人属狼,如果为了共同的色,就会引起战争,不会玩到一起。
乔麦陷入沉思。致礼不喝酒,酒这个因素去了,那么只有一点:钱。致礼和老K之间存在着某种交易。
想到这里,她真想手中握着砖头,直奔老K茶馆,把老K和致礼各打五十砖头。
陈有福仿佛看透了她一样,又说:上来就扔砖头,人家会扔来更多砖头。你要沉住气,抓住时机发威,小成本大收益。
又说: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
她说:不用。
2
老K茶馆在这样的雾霾天更没什么生意,楼下大厅的灯都有气无力的,服务员连山寨版粗布衣裳都不穿了,直接回归十八线小城的装束,大毛衣紧身裤过膝马靴。
乔麦称自己是老K新发展的会员,就畅通无阻的上了楼。
上了楼梯,迎面而来就是一间比较大的房,仿古格栅木的窗子里透出光来,里面一众人头。乔麦贴近窗子,看清楚了是六个人,正围在圆桌前打扑克。她看见了杨二妮和老K,更是一眼看见陆致礼,嘴里叼着烟,一边出牌,一边眉开眼笑。
在家里,致礼抽烟也不多,一天中有几根烟,都是躲进厨房,开了油烟机,免得呛了老婆孩子。这里让他如此自由放肆,他与个流氓大亨之间就差一副墨镜。
乔麦看见了一副娱乐的平常画面。她有些迟疑,正犹豫着怎么推开门进去,如何演出接下来的一幕,这时候,门开了,杨二妮走出来。
杨二妮要去洗手间,一看乔麦,眉眼弯弯,她说:是陆师傅家的姐姐啊,怎么不进来呢,来来,我上洗手间解个大的,你顶上去打回钩机。
说完,亲亲热热拉着乔麦的手,二人双双进屋,杨二妮高声说:陆师傅,你看谁来了?还不起来整理衣冠迎接太太?
杨二妮跟致礼说话的腔调,俨然旧社会的大婆对丈夫说话,你看,小婆来了。她吩咐完致礼,一溜烟去了大号。
一众人停了牌,看闯进来的外来物种。老K抢先一步说:弟妹,欢迎加入我们,坐坐。
说着,站起来搬了凳子到致礼身边,邀请乔麦加入圆桌会议。
致礼停止吞云吐雾,看见老婆突然驾到,懵了一下,问了句:不在家看孩子,来这干嘛。
乔麦说:给附近一家饭店干了点活,一个人往家走害怕,知道你在这里,待会儿一块回去。
老K等一众人要乔麦来暂时顶替杨二妮来打牌。
乔麦这才发现,这些年来,她既不会麻将又不会扑克。过新年回婆婆家,一大家人在一起,有时候打扑克有时候打麻将,连陆老太都是打牌高手,风轻云淡使个诈,儿女们假装不知太后造假。她从来不参与他们的游戏,也对此不感兴趣。
一个人和别人玩不到一起,其实已经划了深深的鸿沟。
她真想叼着烟坐下来,一笑露出俩24K大金牙,最好头顶卷着羊羔毛的发卷,手里劈里啪啦忙活着,这才是眼下情景剧的正确打开方式。
想想这些年,她和致礼是玩不到一块儿去的。玩不到一块儿,就说得不到一块儿。
婚姻里的孤独,她有,他也有。
致礼放下手里的牌,对众人说:我老婆不爱这一口。
又对乔麦说:我打完这一局就回去。那边有沙发,你先等我一会儿。
按照常理,丈夫为她解了围,她该乖乖坐沙发上,等着他打完这局,然后夫妻双双把家还。
那钱的事呢,怎么揭开这个谜底?
乔麦改变主意,就说:谁说我不爱这口,最近我在研究这口,我要围观,看你们高手怎么打牌。
她没有坐在丈夫身边,而是坐在老K身边的空位上,也就是杨二妮坐过的位置。正好和丈夫对门。
坐下来才发现,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娱乐,桌子上放着世界上最可爱的男人:毛爷爷。
老陈果然说的对,男人混在一起,如果跟酒无关,就跟钱有关。
她来之前想象中的掀桌子破口大骂的情节,一个用不上。戏剧的爆发需要层层堆积的矛盾,就像海浪拥挤着到岸边,然后上演惊涛拍岸的大片。分明人家一派热闹和平,你藏着砖头来,暂时用不上。
3
男人们打起来牌来吆五喝六,仿佛晚市的菜市场,菜贩子急着出手。
老婆在对门,致礼把烟掐了,看得出打牌令他很愉快,满面红光,与在家相比,绝对是两种状态。
乔麦抽空打量这个房间,几张茶桌挪到一边去,剩余的空间摆满了空气净化器,她家的净化器十分确切的来自老K代理的这个牌子。墙上还有挂着各种证书以及照片,从照片看,下岗工人失业青年家庭主妇从乌泱泱的人民群众中脱颖而出,乘着梦想的翅膀,飞向奔驰宝马等名车,开始纵横资本主义几国游的辉煌人生。
墙上还有一块小黑板,写着各种利滚利的公式。成为代理,躺着赚钱。
做财务的人心里十分清楚这套路。自己丈夫被远方的奔驰宝马召唤着,出海时积攒的巨大孤独,回来在这里才得到释放。致礼沉迷其中,乐此不疲。
正想着,杨二妮洗手焚香后进来。
杨二妮先是赞美陆师傅的太太美貌仅次于天仙,性格好的仅次于天线宝宝,灌这些迷魂汤子后,她很自然的坐到致礼身边来,加入厮杀。
乔麦虽然不会玩牌,但看陆家人打钩机不是这个打法,牌桌上看了一会儿,听他们喊顺子同花对儿,猜想他们在玩一种撒金花的牌。
坐在老K身边,才发现老K身上有种男人味,就是乔麦跟致礼开玩笑说的那种:狗腥气。还带着点酒气,他今晚喝了酒。男女的吸引就像动物求偶一样,在灵魂抵达之前,若是气味不对,也会把对方熏跑。
乔麦十分不喜欢老K身上的气味。
她忍着。看他们厮杀。
很奇怪,她跟致礼住对门后,眼见他节节败退。致礼平时在海上,也算是打牌高手。
只见致礼从口袋里掏钱,开始五十,再后来一百。
致礼身上平时也就三五百块零花钱,虽然他把工资卡上交老婆,但遇到买大件时又要回去,她自己有钱赚,并不在钱上卡老公。
这回致礼把身上的零花钱输没了,就开始记账。
杨二妮媚笑道:陆师傅家的漂亮太太来作证了,看好了。
这边乔麦看的冒烟,很想马上掀桌子,阻止这场赌博游戏。但是她心里有另一个冷笑的声音,想看看这局面怎么收拾。坏到最坏处,从此便没什么可坏的了。
账面上,致礼已经输了一千块。
老K心猿意马,对坐在自己身边的美人早就心里痒痒,见致礼一路输下去,就说:兄弟,今晚输了,就把老婆留在这里做抵押吧,不能再记账了。
致礼嚷嚷起来:放屁,我前几把是赢家,怎么就那么衰呢,再来!
再战,致礼兵败如山倒。杨二妮又记账,等着致礼签字。
这时候,杀红眼的老K一把抓了乔麦搭在桌子上的手,瞪着猩红的眼,喷着臭气说:兄弟,这回你把老婆留下,没毛病了。
乔麦对着老K那张脸,吐了口水。
老K松开了,正要恼,致礼忽地站起来,把牌桌掀翻了,举着凳子朝老K冲过来。
杨二妮满脸通红,喊道:陆师傅,你这是咋了,K哥跟你开个玩笑都不行。
老K茶馆爆发了第三次世界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