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年三十这天，鞭炮迫不及待的炸响。一大早，人们忙活着贴对联。
乔麦家都是简单帖一张福字。这个福还通常是银行送的。她实在不讲究这些。
要把去年的福字撕掉，贴上新的。陆桥帅拿着胶带准备着给母后打下，他听见动静，一溜烟跑到楼道里，扶着楼梯探出脑袋，喊：陈伯伯，看看我。
陈有福扭过身子来，看见陆桥帅那张人参娃娃的脸，笑了。于是两个大人都知道他们彼此没有回大家庭去过年。
陈有福贴完对联，走上楼梯对陆桥帅说，年三十晚上他可以带他在楼下放鞭炮。
致礼即使在家，也不爱这一口。陆桥帅一听便兴奋起来。陈有福说：家里没有准备，不过今天还来得及买。
陆桥帅要跟陈有福去买鞭炮。于是，乔麦大手一挥，准批！
走到楼下时，碰上老孙端着个浆糊锅子，前院贴完大门贴，他家贴对联乃全楼最隆重。得知他楼上两个邻居都在此过年，老孙忽然灵感的火花闪现，何不三家一起吃年夜饭呢，地点就在他家。虽说他家穷，但是不脏，过年怎么也得准备几样好菜的。
陈有福愉快的答应了，陆桥帅替母后大人答应了。老孙上楼找乔麦商量去了。
一起吃年夜饭的事就这样敲定了。
2
到了黄昏，小城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年的序幕缓缓拉开。
乔麦和陈有福各自拿着自己准备的菜和酒，来到老孙家齐聚。
老孙老婆和乔麦一起包饺子，陈有福成了掌勺的厨子，老孙当游击队员到处忙活。陆桥帅小狗一样到每个据点凑凑，一会儿帮母后瞎揉面，一会儿跑去厨房问陈伯伯何时炒好菜放鞭炮，老陈往他嘴里放个炸好的虾仁，说很快就好了。他又跑出去跟着老孙爷爷到了院子里找东西。
仿佛到了大同社会，这是乔麦心理上最轻松的一个新年，自由愉悦，吃什么已经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
包着饺子，和老孙老婆说着话。
东扯葫芦西扯瓢，老孙老婆忽然说：你看老陈，有房有车也有钱，就是没个女人暖被窝，倒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光棍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哇…
自从老陈跟王琴离婚后，他的花花草草里，老孙老婆只记得金莲这枝，还是她做的大媒。
老孙老婆：金莲也快放出来了吧，就算放出来，也不能再和他好了，当年把老陈逼的多狠哇。她除了模样俏，心眼不好。
媒人在反思。
乔麦嗯嗯的答应着，金莲何时出来呢？王经理突然意外死去，带走了多少官场秘密。金莲不过是一只替罪羊，人畜无害，也许快自由了。
又听老孙老婆继续八卦：听说王琴找了个比她大十几岁的老头，那老头退休了，原来是个干部，大概有些钱。但干部家的儿子闺女都盯着老爷子的钱，王琴那么厉害，可不是嫁过去给人当保姆的。
这是乔麦第一次听说王琴的婚姻近况。
她忽然有点担心妞妞。
很少听陈有福讲起这些。也或许，男人是个善于把鸡毛蒜皮挖个深坑埋了的物种，而女人则喜欢公开展览。
又听老孙老婆说：开春了，咱俩都留意着点，给老陈介绍个品行端庄的媳妇，好好的疼他。
乔麦答应着：好。
盆里的饺子馅一盘散沙，乔麦起身去厨房找炊帚。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陈有福正系着围裙，专心致志的炸带鱼。老孙家的油烟机发出轰鸣，厨房里炸鱼的香气四溢，陈有福的背影高大挺拔，油烟味里有他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乔麦忽然走了神。
她好像一脚迈入美剧的大厨房，上演绝望主妇的戏码。她悄悄走到他背后，双手环了他的腰，脑袋轻轻枕着他的肩膀。两人都不说话，任凭爱意流淌…
剧情很性感。被带鱼下锅的赤啦声打断了。原来，她只是想象了和他的肢体亲密，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她不是美剧的绝望主妇，是只不敢出轨放纵的怂蛋。
真是不甘心，她改了剧情。悄悄走到他背后，忽然嗷的一嗓子，陈有福肩膀轻微抖动，回过身来一脸诧异。
她成功吓到了他。
两人都笑起来。
乔麦找炊帚，看见厨房的台面上放着一盆炸好的食物，里面有她喜欢的萝卜虾肉丸子，就说：我想吃一个。
陈有福说：好。
以为乔麦要自己拿筷子来夹。但是他的女邻居却低声说：我的手有面粉，你夹给我嘛。
陈有福一秒也没犹豫，就夹了一个丸子送到乔麦嘴里。
她把丸子吞了，顺便咬住筷子，他宠溺的看着她调皮，有点呆，直到她松开嘴巴。
两人就借着一个丸子大胆的调了情。
乔麦拿了炊帚心满意足走出厨房，迎面遇上拿着几棵大葱的老孙进来。
她有点脸红，老孙也许没看到什么吧。
致礼不是说她不会撒娇吗，刚才她就情不自禁娇了。原来，撒娇也不是什么技术活，是放下包裹的盔甲，内心深处最温柔的沦陷。
会不会撒娇，有时候取决于遇见的男人是否宠你。
3
等着陈有福穿着围裙出来，老孙马上成了厨子接班人，他再做俩拿手的菜，年夜饭就算齐活了。
陈有福把围裙结了，招呼着说：小帅，出去放鞭炮了。
陆桥帅一溜烟去阳台上取来盛着烟花鞭炮的塑料袋。陈有福接过来，看了一眼乔麦说：你妈当年在雪地里都自己点鞭炮呢，勇敢极了！
记忆呼哨一下回到新婚时代的那个新年，李经理补了她失去的一百块钱，她买了一串鞭炮要庆祝，致礼拒绝出门，她一个人在雪地上大着胆子点了。鞭炮炸响，她有着杀人越货般的兴奋。
是啊，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我们在希望中接受着失望，在失望里满怀着希望，你轻易看见了我的欢喜却不知我的殇。生活是个杂烩场，没有人毫无理由的碰撞。
那时候她大约这样想。而男邻居轻易记住了这些碰撞。
这个大团圆的新年，一种气息在俩人之间暗自流淌，他们有着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心里荡漾着犹如恋爱般的小欢喜。
包完饺子，老孙老婆就把乔麦赶走，让她歇着，收拾面板刷锅一类的粗活自己揽过来。
此时，窗外鞭炮声响成一个蛋。
乔麦趴在老孙家的窗台上，看着陆桥帅和陈有福的狂欢。男邻居也变成顽劣的孩子。
这样的画面注定了像烟花，短暂的璀璨，长久的分离。搬到A城后，这种亲密势必不见。或者，不用等很久，一个有房有车有点钱长得还不差的男人，很快会有新欢来暖被窝。
她能感觉到他是爱她的，但铁打的乔麦，流水的女人。她自然明白。
因为快乐很短，她才想投进去狂欢。她从窗台起身，披了外套，要去点一挂鞭炮，让儿子看看自己的胆量有多大。她也是传说中的虎妈。
正要出门，忽听桌子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是陈有福的手机放这里。
她走过去，拿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是王琴。
刚才包饺子时，还提起王琴，大过年的找前夫，能有什么好事呢。总不会给老陈拜个年，祝前夫万寿无疆吧。
她不给他带手机。她要他把过年的快乐再延续一点。王琴对他的压榨还少吗。
出门之前，她把老陈的手机调成静音。
然后，她走出老孙家，投入烟花绚烂的新年夜里。
4
这一定是乔麦成年后最愉快的一个新年夜。往年，她是一棵生长在婆家厨房的草，今年的她，更像是一条快乐的小鱼游来游去。
她没有冒着风险去点鞭炮，陈有福剥夺了她这个机会。娘俩拿着那种长长的喷花，朝他身上喷，他假装节节败退，他们就去追。
喷花放完了，陆桥帅还不过瘾，跑回老孙家去拿。这个空儿，两人站在烟花升腾的夜里，乔麦问他今年怎么不回老家过年了。
他说自己父亲也没了，回家过年没意思。
乔麦觉得问了不该问的话。倒是陈有福主动说起这事。
于是她知道他父亲去世的日子大约在艾米莉走后的那段时间。所以，死别代替生离，一场雪掩盖另一场雪，风花雪月就这样轻易释然了。
他说：父母没了，我现在就是孤儿了。所以，很喜欢老孙家的过年气氛，特别是有你们娘俩。
冷风里她轻轻揽了他的腰，斜着身子抱了他一下。拥抱的瞬间，她能感觉到一种电流迅速穿越彼此。
拥抱不要太久，否则陆桥帅这个小特务就出来了。
一桌子的美食，还有白酒红酒。男人喝白酒，女人喝红酒，陆桥帅喝果汁，春节联欢晚会做了背景音乐。
老孙终于实现了和邻居一起吃饭的心愿，他说：就是缺了致礼，要是致礼也来，心里就没什么遗憾了。
乔麦觉得老孙这话，好像看出一点什么苗头，然后拿着小板子，轻轻敲了敲乔麦的肩膀。
乔麦说，已经跟致礼说了在你家过年，他在平台上吃喝都不缺，几个人凑在一起打牌。这期间的工资是平时的三倍。
老孙说了句：那敢情好。就把这事自然带过。
年夜饭开始。老孙一句祝酒词没说完，传来敲门声。
老孙起身去开门。
除了陆桥帅，大人们都盯着门口。家家户户过新年的时刻，谁会来串门呢？
门开了，王琴带着妞妞风风火火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