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午后，乔麦在厨房洗碗时，失手打了一个盘子。
盘子咔嚓落地时，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响了一下。
女人的第六感匪夷所思，她几乎想到是陈有福发给她的。
一地碎片不管，她先看信息。果然，老陈告诉她王琴拿表并威胁的事。他提醒乔麦主意安全。
她注意到老陈没用偷字，用了拿。
乔麦于是趁机确定了看见王琴来过他家。她怕了十多年这个长着一双鹰眼的女人，如今生出当证人的勇气。
她没有问老陈家里那只女表是送给谁的，她心知肚明。只说：你按照你的决定来，不要担心我这边。出现什么事，那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我随波逐流，不怕。
某些人生大事，常常男人优柔寡断的，女人反倒可嘉勇气勇往直前。两人好像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要去打一场硬仗。那个揣着炸药包子炸敌人碉堡的，很可能是女战士。
下午三点左右，他们这座福利楼前停了一辆警车。陈有福选择了妞妞去上补习班的时间报了案，他不让女儿目睹警察进家的过程。
警察取证完毕下楼，还发生了一件后来传为笑谈的事。
陈有福对门的那个老头刚还从外面回来，和警察走了个对面。一见警察同志两道手术刀一样的目光，立马吓得瑟缩在墙边，尿了裤子。
警察问了一嘴：包里有啥。
老头背着一个旧帆布包，鼓鼓一袋子东西。就差磕头作揖了：警察同志，我错了，别抓我……说着，把帆布包恭恭敬敬交到警察手里，交代去树林子里偷了老孙埋在地窖里的萝卜。
偷表的小偷没抓住，偷萝卜的先自我暴露了。
警察很快找到王琴身上，并搜查了她的住处，一根表毛没有。
表盒的指纹证明她来过老陈家，她振振有词说去看女儿，而且念夫妻旧情帮前夫收拾了猪窝一样的家，她收拾卧室时的确看到一盒子，只是觉得盒子漂亮便拿起来看了看，没想到自己做了钟点工的活儿，反而被前夫诬赖偷表，他们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她希望警察同志还她清白。
由于没有物证，小城的警察又以为此事更多是家务事，又非价值连城几十万的表，万把块钱的东西不值得大费周章破案，于是陈有福家手表失窃案也就不了了之。
2
王琴结束了小城美容院的工作，要回A城去。这位受人尊敬的美容师傅临走前，在妞妞放学的校门口，将女儿堵了个正着。
那天恰好陈有福单位来了省里环保小组调研，为省里大头来检查做前期准备，这也是陈有福负责的项目下半年三个大检查中的第二关。省里的喽啰不像市里的小鬼难缠，只要工作上过关，一切好说。但陈有福中午还是陪同他们吃了个不太简单的便餐。单亲家庭不能两全，妞妞又自己在家吃午饭。
对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独立的午餐反而更喜欢。
母亲来，无论如何妞妞都不敢让王琴来家里了，于是母女在外面吃了个午饭。
王琴找了家店面十分干净的饭馆，要了好几个菜。饭前还拿出一个礼品袋给妞妞。说给妞妞买了漂亮的内衣，裸色黑色各一件。全部来自一家叫白菜内衣的内衣店，是小城最有品质的内衣店，老板娘也是小城风情万种的女人。
妞妞一看那内衣，立刻喜欢了，小票也在，价格也绝不白菜。
王琴说她这几天来小城赚外快买的，她现在的手艺越来越吃香，她拼尽全力给女儿最好的，从内到外，要把女儿宠成公主。
毕竟孩子心，又是亲妈，很快被收买了。
王琴又把警察找上门来的事说给妞妞听。
她说：你爸给你买一千块的表打发了，偷着买一万多的表送给相好的，那表据说没了，你爸猴子腚都着火了。我就去给你做了个饭，还被诬赖了。你说我傻吗？我能偷他的东西？太瞧不起我王琴了！你爸让警察来调查我，不但是对我人格的侮辱，而且对我正在崛起的事业也受到打击……妞妞，你长大了，妈妈希望你能维护我的尊严。
妞妞听了十分吃惊。
晚饭，妞妞问陈有福：爸爸，你真的有块一万多的女表。
陈有福：是的。
妞妞：你是不是想把这个礼物送给你心爱的女人？她是我乔麦阿姨吗？还是苗老师？我觉得苗老师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你们很久没有来往了。
陈有福：妞妞，即使亲人之间，我们也需要尊重对方，有些适当的隐私。如果我跟你撒谎，我心里不喜欢这样，所以，我可以不说我的初衷要送谁。但想送给谁不重要了，关键是那表已经丢了，我就想追回来。
妞妞：爸爸，我还是有点难过，你口口声声说最爱女儿，但你没有把最好的东西给女儿。
陈有福：你是学生，如果戴一万多的表，就像官员炫富，会给你带来麻烦。最好的爱不一定是最贵的东西，还有细水长流的陪伴，传递给正确的价值观，对你一生受益。如果你妈妈给你灌输了这个歪理，我希望你慢慢想明白。
妞妞：可是，我妈妈不会偷你的手表的，当年在伯伯家，是我偷了他的钻戒报复他，我根本不稀罕什么戒指，我就想报仇。
妞妞的话，母女何其相似。陈有福几乎断定，前妻偷走了那只表，更多是偷走了那份妒忌，因为他把润物细无声的宠爱多年来给了另一个女人。
因此他说：如果你妈真的拿了呢？妞妞，希望能站在爸爸这边，你妈是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而不是把不幸怪罪到别人头上，以为全世界都对不起她，当个怨妇没人喜欢。
妞妞答应着好，脸上的表情复杂。陈有福不知道女儿心里在想什么。
3
致礼又要出海了。
出海对致礼来说，仿佛躲到另一个世界，完全不知人间几百年疾苦。大海涛声依旧，他高兴了或者不高兴了，对着海浪吼几嗓子，或者掏出鸟来撒个尿，看中年的尿线是否还是抛物线。
男人万般苦恼，杏是最大苦恼。
乔麦猜想陆家人两头忙，A城那边找人，这边又给致礼施加压力，致礼这边什么事都没办成，整天闷闷不乐的。
致礼这次一走，冬天就完全来了。海上的风更是刺骨的冷。
尽管两人成了默片时代的男女猪脚，但乔麦像往常那样，给他收拾出海的行囊。找好了他的羽绒服，毛裤，换洗的内衣。
好像还有什么没带？是零食。致礼喜欢吃甜食，每次出海都要带点心，比如蛋糕面包什么的，也顺便分给还在一线的弟兄们吃。
这天晚饭后乔麦出门遛弯，走着走着，就来到商业街，她要给丈夫从点心铺子里买点东西带上。
她想，致礼未来的工作肯定还是不停的出海。这是一个薪水高但危险也高的职业。结婚这些年，她像个保姆一样，为丈夫准备好出海所带的一切东西。如今，她保姆式的工作也许快要辞职了。她永远希望他在海上安好，他出过一次事故她几乎要疯掉。如果有一天他打电话不再大声大气，也许是被另一个厉害女人降伏了。
人做了一个决定，好像追一只轻飘飘的气球，明知很难抓到，就是不由自主的去追。
她在奔往点心铺子的途中，想到此，忽然泪流满面。
南方的点心铺子又换了新老板，小城人民永远喜欢新鲜面孔的南方人做的点心，在他们心中，北方人会烙粗暴的大饼，南方人会做精致的点心，最好有脸色苍白的像诗人一样的小哥在忙活。
新开不久的点心铺子永远需要排队。
这个时间点，乔麦大约排在最后一名。
好不容易轮到她，此时烤盘里的蜂蜜小面包不多了，她就拿夹子先去拣面包。
忽然就见伸过来一只瘦瘦的手臂，没拿夹子，手上套个塑料袋，十分麻利的将剩余的面包收入自己的袋子。最后一个面包，本来乔麦的夹子里，那人又霸道伸手抢夺。
点心铺子的灯光下，乔麦眼见那人大约穿了七分袖衣服，腕上有只漂亮的女表。
那人是左撇子。
乔麦没有退让，扭头说：请排队，凡事有个先来后到。
却见那个和她抢面包的女人，竟然是杨二妮。
她一愣神的功夫，杨二妮就把小面包收入囊中，故意嗲着嗓子让细皮嫩肉的小哥上称。
杨二妮付了钱嘻嘻笑着走了。
乔麦又挑选了其他几样点心，眼前老是晃动着杨二妮手腕上的那只女表。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呢。杨二妮戴的手表，和她那天在北京商场老陈让她看的一模一样。
老实说，她是很喜欢那块表的。但接受男人的礼物，小小的可以，一旦贵重，你若还不了他什么，就要慎重。
还是好人思想束缚了她。
而陈有福非要买那块表，结果买了一场麻烦。
杨二妮据说还和开茶馆的老K相好，她腕上的手表，也许是城中老相好给买的。但小城藏不住秘密，据说老K的传销生意和那个挂着羊头卖狗肉的茶馆，早就黄了。
买完点心，她还是将新鲜的情报给了陈有福。
4
晚上回家，乔麦将点心和衣物分别打包，点心放在茶几上，衣物放在沙发上。
致礼在书房打游戏，接了个电话，乔麦耳朵伸过去，猜出是大姐打来的。
隐约大姐在说，花钱找人这事作用不大，赶上打黑除恶，管事的不敢往风口浪尖上靠，有个说法大姐夫至少要判12年，还要管人家一辈子的治疗费。家里二姐夫三脚拍不出屁来，就指望老四这个大男人了，就算给人家钱少坐牢少受罪也行啊。致礼安慰大姐别哭，再想想办法，又问咱妈如何。大姐说，咱妈每逢大事就找路婶来，要介绍哪个大仙，我也完全没招儿了。
致礼挂了电话，一头扎进游戏里。游戏里什么都有，王者荣耀，占山为王，称王称霸，当然，还有王八蛋！
夜里乔麦照例把自己卷在被筒里。致礼不知道何时过来睡觉的。
暖气管线已经听见水声，十一月的供暖就要来到。那时候，阳光会铺洒到床上来，乔麦最喜欢头在床尾，沐浴在阳光里。
她一夜感到身体很暖。
其实，致礼把大被子盖在她的被筒上，靠着裹成铜墙铁壁的她，睡去。
早上醒来，致礼已经赶早班船出海去也。
她看到厅沙发上的那包衣物已经不见了，但是茶几上的点心，还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