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杨妻回了趟小城。
心里有个大事就是问老杨要表盒子。
但她又不想让老杨知道自己要卖表，给自己存私房钱。就说：这手表，好看是好看，我的手腕子太粗了，戴着发紧。这不我正在美容院按摩减肥吗，等我瘦下来再戴。
老杨：你这猪脑子，别搁忘了啊。
老杨妻：哎呀，还真是，我这猪脑子啊，丢三落四的，真怕搁忘了地方，老杨老杨，表盒子你得给我，一个萝卜一个坑。
老杨当初得了这表，虽然连个外包装都没有，他也是识货的，一看就是好表，怎么着值一万好几。
表是一个借贷的人抵押的。
老杨的钱不放在一个篮子里，他除买房，还通过一个心腹放高利贷，有笔贷款到了回收期，那人要求宽限一个月，拿一块表做了抵押，说这表价值抵五千。心腹拿给老杨看，老杨应许了。老杨本打算把手表送情人的，也因为没有外包装，怕情人撒娇说糊弄她。于是转手送给老婆。
没想到大老粗老婆也懂得要表盒子。不耐烦的说：人家送的时候就没带盒子，还能追着人家屁股要个盒子。有表戴就不错了。
老杨妻碰了一鼻子灰。越发怀疑老杨也在糊弄她，也或者别人糊弄了老杨。于是拿着表，找到了小城商业街一位修表的老乡。
那老乡在小城修了二十多年手表，号称自己是手表界的诸葛亮，人送外号表叔。
表叔见了老杨妻的表，左看看又看看，摘下老花镜，吐出俩字：高仿！
随后指出高仿的几条细节，有理有据，说这表也就值五百块。
老杨妻听了，仿佛被人打了一拳，先疼后闷。
回家后她没有和老杨说。
她猜想以丈夫的精明肯定知道高仿。老杨万年不送礼物给老婆，如今意外受到宠幸，她猜想他是怕养的狐狸精一眼看出高仿，于是打发老婆了。
可惜老婆心知肚明。
婚姻的最高结境界，不过是装傻嘛。
她于是继续在老杨面前装傻。
老杨整天忙得不着家，她在小城的生活十分无聊，于是又回了A城去。
2
回到A城，她又到了美容院来做按摩减肥。
王琴见到她，问：大姐，好几天没看见你，怪想你的。
老杨妻没说回小城去要表盒子，就说这两天去海滨城市看儿子去了。儿子上大一，交了个小女朋友，她看了后，觉得姑娘眼太小了。由于杨门一家都是小眼加肿眼泡的样子，她希望儿子找个大眼睛的，改变下老杨家的基因。
王琴立马想到大眼睛的乔麦，心想老陈那么多相好的，就属乔麦眼大，最后还是最喜欢这个大眼贼。心里起了妒忌，就说：大眼啥好啊，跟牛眼一样，瞪着吓人，你看人家林忆莲也是小眼，多好看啊。
老杨妻问：林忆莲谁家闺女？哪里人？
王琴恶作剧般回答：林忆莲河南人，唱河南梆子的，小寡妇上坟，哭坟哭的可好听了。
老杨妻表示改天找来听听。
整个按摩过程中，两个女人扯东扯西，其实心里都装了一只表。
待按摩结束。老杨妻按捺不住，又说起那块表，说本来把那块表想带给儿子的小眼女友，小眼女友是个富二代，戴了块叙利亚，更贵。
王琴也问：叙利亚是名表吗？
老杨妻：对，好像不对，想起来了，是卡地亚。
王琴：那你就自己留着吧。儿媳妇意思是喜欢更高级的表。
老杨妻：你看我这手脖子，估计比林忆莲大腿还粗，想了想，我还是打算卖了。卖呢，也要给自己喜欢的好朋友吧。
王琴：可是我要表盒子啊。
老杨妻：老杨最近出差了，也不知道表盒子猴年马月拿来，你知道男人不操心这些鸡毛蒜皮的。这样吧，我三千给你，权当送你。
王琴心动。她知道这表的价值啊，也知道表盒子的意义啊。只要拿到表盒子，她转手一万块都能卖出去。而表盒子，她是最有机会拿到的鸭！
王琴说：大姐啊，我是可买不可买的，我闺女最近交学费，钱不凑手，手头只有两千块，你要是让我欠着一千呢，我就买了这表，若不，就算了吧。
老杨妻窃喜，假装说：你给我打个欠条就行，还不上我就来美容院做按摩，你送我半年按摩。
王琴想到半年按摩一头白条猪，心里十分不舒服。
又想：中年女人脱光了，有几个好看的肉体？乔麦要是脱光了，能好看吗？能跟老陈偷上情的，估计能看得过去。
想到此，咕嘟咽了一口醋。
王琴用两千块，买了老杨妻手里的表。
下一步，该弄来表盒子了。
一旦手表和盒子团圆，她就出手卖个万儿八千的。自己再从这鬼地方辞职，另立山头。从此王琴师傅冉冉崛起，成为离婚女性励志的典范。
3
乔麦这天中午回家时，她觉得四层的楼梯爬得艰难。
她很想有个电梯把她运上去，先不吃饭，一头躺倒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再说。
多亏陆桥帅中午在小饭桌，不用伺候孩子，她可以利用中午头喘口气。
临近年底，乔麦觉得自己变成了陀螺。除了单位里的工作，她还有份儿兼职，给人家做了两年，已经不完全是看在钱的份儿上了，也暂时不能撂挑子。还有养娃这座大山。
她已经修炼出三头六臂。但中年女子哪有那么多明艳照人的高光时刻，一场熬夜就毁成脸色不好看的婆娘。
她走到二楼，就像爬不动树的小熊，贴着墙边要睡一觉了。
有下楼而来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是妞妞迎面走来。
乔麦问妞妞大中午的，要去哪儿呢。
她知道老陈也是个陀螺。两人被工作的鞭子一抽，各自转圈，最近没啥交集。
妞妞说：买盐。家里没盐了。
乔麦说：我家有好几袋呢，你去我家拿吧。
福利楼邻里关系亲密，谁家盐罐子见底谁家葱姜没了，先救个急常有的事。
妞妞说：我妈不让我去邻居家借，嫌丢人。
乔麦于是知道王琴又来了。就问：你妈给你做饭啊。
妞妞嗯了一声，下楼去了。
乔麦回到家。一条快口渴的鱼扔到池子里，她把自己投进了床上。
满屋子阳光洗濯着她的疲惫，她反倒没了睡意，一翻身，做了件狗拿耗子的事，把王琴来家的消息告诉了老陈。
然后，她才跌入中午的梦里。
4
王琴倾囊买了老杨妻的表，等于又花两千块赎回了自己偷来的表。两千抵两千，回到原点。
这块手表很快有了意向户。
她上次来小城做私护认识一位年轻女子，给一个饭店小老板当情人，那女的想要厨子出点血。
只需配上表盒子，一万多的表，八千块就可稳当出手。
她怀着巨大心事而来，但是给妞妞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是来小城看往娘家哥哥的，哥哥出了车祸，双腿受伤。
当年哥嫂把她们娘俩从母亲的房子里赶出来，才导致了王琴的那次匆忙嫁人，此后人生如多米诺骨牌倒掉。王琴对哥嫂恨的要死，突然来看望哥哥，妞妞表示不解。
王琴说：你舅舅什么脾气我知道，不过是耳朵根子软，受了老婆的指使。我在这世界上无父无母，血亲里除了你就是你舅舅，如今他都快要残废了，我还跟他计较啥。
妞妞觉得有些道理。她不想在外面吃饭，她最近肠胃又不太好了。但是又不想王琴来家，很是犹豫。
王琴说：妞妞，从前，小城我有娘家，有自己家。如今我回来，你舅舅自然念及旧亲，但他动不了，你舅妈可是拿眼睛都能吃了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想想心里凄凉…
妞妞心软了，又把王琴放进家，提前说：你可别动我爸爸的东西。
王琴说：上次你爸爸说丢了表，纯粹给我泼脏水。跟我有仇也不能这样诬赖人。
当妞妞出门买盐时，王琴到前夫卧室展开特务行动。结果发现，妞妞偷着给爸爸的房间锁了门。
王琴心里更凄凉了，觉得她相依为命的闺女，越来越站在前夫的阵营里。等明年妞妞去北京上学，自然也是老陈出钱，爸爸才是她的依靠。自己没钱，腰杆不硬，见过大世面的孩子都不会看得起你。
母女的情谊从出生后脐带割断其实就不再血浓于水，而是不同的个体，一生微妙相处。
王琴选择掠过此事。母女俩做了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吃了。吃饭间，王琴倒是聊了很多美容院的趣闻，妞妞听的也很开心。
吃完饭，妞妞忽然说：妈，我不会跟爸爸说你来过的。我不愿意你们老打架。
这句话，让王琴心里忽然感动。她人生的荒原被火烧过，焦黑一片，忽然就有星星点点的绿色，在无边无际的冬里蠢蠢欲动。
但是，她多么需要钱啊。如果说最初是出于妒忌偷了前夫没有送出的表，如今，这块表一个轮回下来，她更看中的是钱。
妞妞又去蹲厕所了。
王琴轻易从女儿换下来的裤子口袋里找到那串卧室的钥匙，又一次入侵了前夫的领地。
她轻易的找到了那只表盒子，还放在原处。
打开，里面有发票，保修卡，厚厚的说明书。一块好的机械表原来是有身份的，不是光溜溜一只身子在手腕上表演。
她忍不住看了购物发票的价格，是一万五！
天哪，老陈真的打算送这么贵的表给楼上女邻居？他们偷着打了多少炮啊。
恨席卷而来，她毫不犹豫拿走了那只盒子。
有了表盒子里的发票，她可以问厨子的情人要一万块都喊得出口。
抽水马桶轰然而下的那一刻，她就把钥匙好好的放在女儿的口袋里。
然后，妞妞去上学，她也收拾利索，表示先去合作的美容院看看，然后再坐车回A城去。
离开家门时，王琴看着这个身材样貌打着前夫印记的女儿，已经出落的楚楚动人。她忽然有点诚惶诚恐，假装语调朗朗说：大姑娘了，能让妈妈抱抱吗。
妞妞犹豫了一下，默许了。
拥抱这么好，和自己爱的人。甜蜜瞬间击溃了心，山林之上鸟儿在婉转唱歌。
她们开了门。
门口，站着刚刚上楼来的陈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