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致礼在海上15天的和尚生活结束了，他回到陆地上。
这晚他依旧吃素，因为老婆乔麦的大姨妈还赖着不走。
他问明天可以吗。老婆说还要等等。
陆桥帅小时候的冬天，她把加工的鲜香肠挂在阳台上，陆桥帅时不时像小狗一样跳起来捏一捏，问：可以吃了吗。
乔麦说：你再等等。
就像小孩子期待可以吃腊肠，致礼也期待双脚着地就能吃饱。但他却吃不饱。
男人像猴子，跳起来摘杏果子，最大的烦恼是明明果子娇艳欲滴，却跳了白跳，够不着。
他说：也就是我，要是换成别人，早就跑出去找女人了。
乔麦：找吧，别让我知道，知道的话我把你小鸡鸡剁了喂狗。
致礼又拿喂狗的鸡鸡胡说八道一番。两夫妻好像又回到从前过日子的样子，你一句我一句斗个嘴。竟也有几分闺房的欢乐。
2
第二天，致礼和乔麦同时要参加各自单位的年终大会。
乔麦单位，陈有福成了风光人物。本来和老杨对着干没有启用新环保项目要承担的处分，因为省里大员在现场办公会上一句肯定的话，老陈翻了身。
不但台前受表彰，背后承诺的丰厚奖金也兑现。
虽然风尘女子的拦车不过是一场闹剧，老杨还是惴惴不安，事后努力趁年底疏通巩固各种关系，形成堤坝，以防溃堤。因此他的手不敢张扬的伸到更深处。
乔麦似乎躲过了一劫。她的年终奖被扣了，想象中的巨额罚款这个炸弹，并没有落下来。但是来年她不再担任财务科的主要工作，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盯着一百万汇票官司的进展，想方设法把钱要回来。
年终奖撸了光头似乎也在情理中，否则不足以服众。至于来年的工作，那是属于来年的事，没有被罚款已经是万幸。
这事就像一个逃亡的犯人终于被抓到牢里，从此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乔麦的心倒是暂时回到肚子里。
日子像个蛋，经不起推敲，一推敲就碎。所以人要有点阿Q精神，只见蛋的光滑鲜艳。
她虽然颗粒无收，却在老陈上台领奖的那一刻，心潮澎湃。
两人像一个战壕的战友，一个挂了，一个获得勋章。挂了的那个，就算是鬼，也鬼心欢喜。
3
和老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致礼揣着一包年终奖回来的。做为一线员工，致礼的年终奖比后勤部门又提高一个档次，年底他还被评优秀基层队长，不但上台表彰，先进事迹还登在企业的小报上。
傍晚他回家来，把报纸拿给陆桥帅看，让陆桥帅读给老子听。并且宣布，陆桥帅读完老爹的先进事迹，一家人就出门吃火锅。
乔麦建议吃火锅的时候叫上楼下妞妞。因为陈有福今天下午赶到A城去，宴请项目组的有关人员。几个老技术员家住A城。两城之间有高速相连，也就一个小时车程。
致礼说着好。又补了句：老陈这回有钱了，有钱的男人是个宝啊，没钱的男人是根草…
陆桥帅一听来了精神，马上要打电话给妞妞姐姐。
拿起电话又犹豫，想起上次女神对他的态度，小男生忽然不自信了。
乔麦拨通了电话，对孤独少女发出邀请。
妞妞在电话依旧亲切的叫着阿姨，但是拒绝了阿姨的邀请，说爸爸已经留了很多好吃的，她晚上还要好好复习。
乔麦听出了套，感觉妞妞真的和自己疏远了。
女神拒绝吃火锅，陆桥帅很失望。看报纸上老爹那张照片，说：爸爸，你又老又丑，好像我爷爷。
陆老太逢年过节就把老头子的照片拿出来搞个一家团圆，陆桥帅对这位死去的爷爷很是熟悉，觉得他不说一句话，随时准备铁着脸教训人。他有点怕照片上的爷爷。
致礼说：有人夸你长得好吗？没有劳资的优秀基因，哪有你这张俊脸。
陆桥帅：我像我妈，同学都说我妈好看，我最喜欢我妈去开家长会，全班同学的妈妈，只有我妈最漂亮。
乔麦听了心里很舒坦。
致礼：你爹我丑，年终奖拿回来一包包，你妈倒是漂亮，干的事也漂亮，奖金一分没拿回来。不是整天很牛么，这回钱包说话了。
被致礼贬了十多年，她习惯了他的说话风格，如今拿这事打压她，让她那颗本来阿Q的心又感觉不适，光滑的蛋裂了一道缝。
她说：封你当一把手，你赚的钱都交给老婆孩子，我们过年好好潇洒一番。
陆桥帅已经开始念报纸上他爹的先进事迹。老国企的报纸，一副浓重的官腔，剧中人仿佛不会做爱，只会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陆桥帅念到一半就以拉屎为由罢工了。
4
小城生活寡淡，唯有吃来慰风尘。到了年底，吃货们倾城出动，饭店生意红火，老板们数钱数到手抽筋。
致礼带着老婆孩子来的那家老字号火锅城，所幸提前定位子，要不等着陆桥帅念半截稿子，拉一长串屎粑粑，根本没有位子。
在等待火锅沸腾前，乔麦照例喜欢把盘子里的糖醋蒜吃掉。
火锅好比一场热烈的杏事，白汤红烫跨界纠缠，而糖醋蒜是酸甜微辣的前戏。乔麦从明艳的少妇到吊着一只胳膊的中年，一直爱这前戏。
等致礼和儿子端来一家三口的调料，乔麦战斗力惊人，已经消灭了一头糖醋蒜。
致礼说：你看你瘸着腿，吃蒜倒是很猛。别吃了，让人看见丢人。
乔麦：你看过电影末代皇帝吗？我吃蒜，就像婉容吃花一样吧。
婉容吃花好像是疗情伤，她疗什么呢？食物有时候是一场孤独的革命，她选择了蒜。
致礼：都是些神经病。
她想起不久前去上海出差，在面馆里，她当着陈有福的面，吃了快一头蒜。老陈一瓣一瓣剥了那些蒜，笑吟吟的看着她生猛的吃。他也许知道她吃蒜是为了在地铁里杀出重围，在两人独处的夜晚击退他旺盛的情欲。但他眼神里都是宠溺。
而今，她丈夫陆致礼嫌她吃这些减低了辛辣的蒜丢人，把另一头蒜放到她一只手够到的地方。
他以为一会儿羊肉肥牛海鲜下锅，猛吃这些才是火锅正确的打开方式。
十几年前，他们和阿飞小媛一起吃火锅，也是因为蒜闹得不愉快。如今过了十几年，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
生活是一棵树，变的是枝枝叶叶，主干从来还是那个样子。
5
火锅沸腾，肉菜下锅。
乔麦已经习惯了一只左手的生活。吃火锅这事，还是不如两只手方便，致礼说我给你当右手，于是给老婆从锅里夹菜。
陆桥帅见状也不示弱，也给母后大人夹菜。
致礼问：你是不是感到很幸福啊，俩男人伺候你。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感到热气腾腾的幸福。哪个已婚妇女不贪恋家的温暖呢。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是矫情病犯了。
但是，致礼给她端来的调料里有韭花，她吃一辈子火锅都讨厌韭花这东西。致礼和她生活这么多年，连她不爱吃韭花这事，都记不得了。
他似乎是个心粗的男人，因为他妈陆老太的生日每次都要姐姐们提醒。他说：家里有那么多姐姐，如今有老婆，操什么心呢。
他对老婆说：凑合吃还能咋样，吃一次还能咋样？
本来日子就是凑合着过，在不能凑合的小自由之内，她坚决不凑合。
乔麦离开餐桌，去到前面的台子那边，自己去调火锅蘸料。
这时候，进来几个红男绿女，服务员手一指，那边有一桌已经到尾声了，麻烦等一会儿吧。
于是，几个人呼啦涌到沙发上坐下，几个人好像几百只黄雀进来。
乔麦单手调好了蘸料，刚要端走，忽然一个人跑过来，擦身而过的瞬间，把她吊着的胳膊蹭了一下。
她扭头一看，吃了一个小惊。
小城真是太小了，居然碰上了杨二妮。
从前的仇人见面，倒是没有什么眼红，事情过去了，这个女人又与自己的生活无关，根本不值得记恨。恨需要力气，对无关的人要省着力气。
但是这一碰，手腕没事，胳膊倒是有点疼。乔麦当然不开心。
杨二妮好像不计前嫌，眯着小眼睛笑嘻嘻说了声：原来是大美女啊，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来拣点水果吃。
一边道歉一边手里忙活着，很快盘子里水果成了山，一溜烟端到沙发那边，和朋友边吃边大声说话，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6
回到位子上。乔麦坐的位置，一抬头便看见了几百只黄雀。
整个火锅过程，她感觉到一双小狐狸眼睛在她身上溜达。
过了一会儿，她旁边的一对夫妻吃完离席，服务员迅速收拾了桌子，以杨二妮为首的黄雀们终于来到老巢。
杨二妮路过乔麦这桌时，忽然过来打招呼，叫了声：陆师傅，吃饭呢。
致礼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差点把盘子也一起放火锅里煮了。他一本正经说了句：你们也来吃呢。
杨二妮声音明媚：五洲城的几个朋友过来，大冬天的，还是吃火锅暖和。
说完，飘然落座。
杨二妮坐的位子，正好跟致礼斜对面，陆师傅吃火锅吃出了汗。杨二妮笑得很大声。
乔麦悄悄问：打的那么凶，又和好了？
是指上次在老K茶庄决裂那次，几个人上升到武斗，最后老孙和老陈两位男邻居赶到，救了场子。
致礼：这女人没脸没皮的，对谁都这样。别理。
说着，往锅里一捞，老婆的盘子又成了小山。
的确，倒腾发票的杨二妮活泛的像个拨浪鼓，三教九流都能凑上热闹。她男人自杀后，她一直未嫁，在国企中还享受一些微薄的福利，难免和致礼这位小芝麻官打交道。
致礼这位芝麻官似乎很忙。手机放在桌上，期间有过几次提示音，他拿起来看看后回复又放下。小芝麻官在家里懒出花来，但是工作是敬业的实在的。评上优秀，实至名归。
火锅尾声，手机提示音又响起来，致礼拿起来一看。
一晚他心里进了耗子，这回耗子钻出来了。杨二妮拍了他吃火锅的一张照片发过来，并且附言：陆师傅，你今晚好帅，我想你，我想咬你。
这时候听见陆桥帅说：爸爸，我要吃面条。
致礼拿着手机端了旁边盛手工面的盘子，没有放面条进去，扑通一下，手机下锅了。
吃个火锅把手机煮了。
陆桥帅见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