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机是婚姻的地雷。
致礼的手机在跳火锅自杀前收到的那条短信,依旧躺在信息箱里,一张致礼吃火锅的照片,他丈夫长大嘴巴正在接收一筷子粉条,样子有些滑稽,有人夸一只猴子帅气。还说:要你,咬你。
尽管发信息的号码没有存名字。但是从拍照的角度看,又从那晚她返回来拿孩子的帽子看到的一闪而过的镜头,一声陆师傅从手机里跳出来,乔麦断定是杨二妮。
乔麦当即拨通那个号码,打算冒充一下陆师傅谈情说爱。手机号码居然是空号。
挂了电话,她没有悲伤,一个人在屋子里哈哈大笑起来。女人是多么迷之自信啊,全世界男人都花心,总以为自己男人是漏网之鱼。她可以在一翅膀扎到墙头上看红杏,犹豫着要不要跳到墙那边去,她以为围城里永远有一只忠诚的狗。
错了。狗已经随意交配了。
不是该悲伤吗,她怎么就笑出了眼泪。
2
路婶接到乔麦的电话后,就去执行任务了。
她没有去陆家敲门,先在房头跟几个晒太阳的老太太开了妇女大会。
路婶高谈阔论说:她大儿媳妇来吃饭,吃撑了,吐,去医院就不让走了,各种检查,输液,花了两千多。她去医院看大儿媳妇那个样子,劝儿媳妇出院回家养着。医院各种挽留,好不容易才被批准出院。出院后医院来随访评比,一级级要评价,随访者来家里,路婶说,怎么说呢,这样说吧,我儿媳妇去医院之前,是一只完好的大公鸡,出院的时候还有几根毛,你们还拽着采,我楞护着才没拔干净。那随访的说,你这人说话挺有意思,要不要给你往上反应?她说,没必要,上下都一样,你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房头位置靠近小区门口,路婶在发表演说期间,一直没等到陆老太的俩闺女出来,后来她观察到陆桥帅和老二家的哥哥出来玩。
慈祥的路奶奶逮着陆桥帅打听了陆家的情况。他的两个姑姑还在家,爸爸在小卧室睡觉。
路婶于是解散了房头圆桌会议,没有贸然去陆老太家。自从陆家出事后,陆老太的两个女儿把她划归敌营,怕她的到处打听传播陆家家事,她要是去找老伙计,估计就被陆家俩闺女的眼睛吃了。
路婶转到房后。
致礼睡觉的小卧室北窗,对着小路。路婶就去敲窗子。
窗帘覆盖的屋里如同寂静树林,没有风声。
路婶于是再次敲窗,低声念叨:老猫老猫,上树摘桃,听见狗咬,吓得就跑……
又念:东咕哒西咕哒,锅里煮着个赖蛤蟆,添把柴,加把火,蛤蟆说,咕嘎咕嘎……
路婶就用这些致礼小时候在农村的瞎话唤醒了他。
致礼把窗帘拉开,一看是路婶,他半根蛤蟆腿还在午后的梦里,有点不情愿的拉开窗子。
冷风嗖的钻进来。
路婶于是赶紧传达:小乔给我打电话,说你的手机修好了,不用买新的了。
又怕致礼买新手机花钱,仿佛花了她的钱一样心疼,添油加醋:小乔说了,修好的手机什么都没丢,跟原来一样。
致礼听了,愣了一会儿神,又诈尸一样蹦起来。
久经沙场的和顺老板明明判了那手机死刑,又使其还魂,还交给老婆手里。他一下子想起那个没删除的杨二妮的短信。
手机活了,他被判死刑了。
3
陆桥帅回家的时候,他爹陆致礼已经起床。每次进城来,陆桥帅除了盼着和哥哥玩,还期待老爹带他去A城最大的商场顶楼玩一会儿实战游戏。
但他不直接催爸爸带他去玩游戏,就问:爸爸,你还去买手机吗,你的手机煮了,一点不好吃。
致礼说:修好了。
陆桥帅有点失望,就听爹说:我不买,给你妈妈买个手机哄她玩。
爷俩出门,穿过厅。
陆老太和俩闺女在叽里呱啦,年底有几个老乡家办喜事,三人就随礼问题展开深入讨论。二姐脑子好使,记住了某年某月某一天,谁家给了她们多少钱,这些年货币贬值成程度多少,利息多少,她们随礼多少合适。
二姐是家里的账房先生。头脑方面遗传了陆老太的精明。
爷俩穿过厅,跨越女人的火线,被女人们逮住问干嘛去。
陆桥帅抢先说:给我妈买手机去。
大姐突然说:你妈还配用新手机?一百万还等着她赔呢。
此言一出,众人诧异。致礼从来没有把乔麦的事情拿回来说,大姐怎么知道一百万出事的事呢?
原来上次杨二妮去医院看望陆老太,和陆老太母女相谈甚欢,事后,就在QQ上联系了大姐,有一次聊天中添油加醋说起了这事。
陆桥帅为妈妈辩解:我妈将来赚一百万。不对,两百万。
陆老太又得到了儿媳妇不妙的情报,等于给乔麦又颁了一枚丧门星的勋章。
她长叹一声:小四儿啊,你老婆把这个家都祸害了,你还想着买手机,奖励她吗?从前靠你大姐夫,如今可是靠你,你给老娘买啥了?我腰疼都是去别人家按摩。
陆老太这一点题,致礼想起有一次陆老太看上一款按摩椅,嘴上说贵,又说哪个老乡的儿子给老人买了一台,她去做了一次,腰不酸腿不疼浑身舒服。陆老太声东击西,就是提醒儿子掏钱。
当时致礼把工资卡上交乔麦,又被杨二妮讹诈了五千块去,腰里穷的连虱子都嫌弃,就假装耳旁风,但他心里还是有痕迹的。
陆老太如今又提起这茬,致礼便说:你儿子堂堂大经理还买不起个椅子腿吗?买四个椅子腿!
胸脯拍得痛快,腰里的虱子哭穷。年终奖发下来后,致礼上交国库,妄图靠着这笔奖金夺回家庭第一把手的交椅。他钱包里只有几百块的零花钱,还有一张透支八千的信用卡。
他先给老妈买了昂贵的按摩椅,透支了大部分。又给老婆看手机,因为卡里余额不足,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了另一款手机。
付钱的时候,他把腰包里的现金都贴了进去,剩下一张留着跟儿子玩游戏。
从来不为钱操心的人,那一刻心里有些悲凉。如果钱能挽回他婚姻,他将变成一棵树,长在海上,不是向大海炫耀并不伟岸的身姿,而是多赚出海费,填补信用卡的窟窿。
4
元旦的小城,无力克隆着大城市的热闹,默默偷欢。
这晚,乔麦跟女伴们去吃了晚饭,然后又被她们带着去KTV。
这是她第一次进KTV。女朋友们一首歌一首歌的唱,乔麦只觉得鬼哭狼嚎。在这里呆的时间越久,越格格不入。说多了,人家以为她假清高,以后不带她玩了。
囚鸟飞不了。乔麦就沙发上无聊的躺下来。一定是滑稽的一幕,别人在唱歌,一个吊着胳膊的女人在做仰卧起坐!
好胳膊时代,她一口气能做两百个,她的细腰平腹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女友们还不走,她就先走了。
她在路边等车。
夜晚,这一带很多黑出租,一本田男主动载她。乔麦脑子一热,觉得自己活得太小心太拘谨了,就上了他的车子。
她还是留了一手,上车就把车牌号写在发给陈有福的信息里。就像子弹上膛,但是没有发射出去。
一路上两人聊得甚欢。乔麦也一口一个师傅叫着。她每喊出一个师傅就想起杨二妮喊陆师傅的样子。原来人贱贱的感觉十分美妙。
本田男要猜乔麦的年龄,说她只有二十几岁。乔麦知道这是男人惯用的伎俩,猜女人年龄使劲做减法,夸女人漂亮做加法。于是她在年龄上做加法说:你错了,我已经四十五岁了,孩子都上大学了。
本田男直说不像不像,你也就25岁。你看你的手,跟元宝一样可爱。
这时候在红灯路口,乔麦不等他来抓自己手,就把一只爪子在本田男眼前晃来晃去说:男左女右,我左手心里都是我男人的秘密,你不能看,看了他会打你,他会武功轻功太极八卦连环掌。
她开始说胡话,胡说话了。
快到目的地,本田男忽然用撒娇的口气问乔麦怎么感谢她,说他不是跑出租的,就是当活雷锋,为美女服务。
乔麦说:师傅,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物产丰富,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本田男: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喝两口,既然你请,我就多喝点。
乔麦:请你喝味达美。
本田男:味美达是什么酒?进口还是国产?
乔麦说:酱油!我要带你去超市啊,在我们这里,没有哪比得上超市物产丰富。
本田男忽然兰花指一翘,说了句让她酸倒在醋缸里的话:你这个小坏蛋!
然后,本田男就把小坏蛋送到了乔麦家所在的小区。
下了车,她回味今晚的这个不是自己的自己,她没有喝酒,却像是醉酒一样,人变得轻飘飘,人家唱歌她仰卧起坐,还坐了陌生男人的车胡说八道。
走在自家楼下,她习惯性抬头。她的视线一节节爬楼,先爬到男邻居家的窗户。
陈有福家厅里亮着灯,卫生间也亮着灯,玻璃被水蒸气覆盖。不知是老陈在洗澡还是妞妞在洗澡。
她的目光爬进窗户。陈有福中年的身体还没变成老腊肉,有着钢筋水泥的线条,满身浴泡,她从背后缠住他,很滑。
滑入一场犯罪里。
她今夜是个孤魂野鬼,看见这灯火,想到这身体,忽然明白她渴望跟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