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妞妞如期通过了专业考试。并宣布不要母亲王琴陪读，她更喜欢父女生活在一起的岁月，她对母亲王琴心里有爱，但真要每一天大眼瞪小眼的住一起，仿佛阳光的背面，苔藓丛生。
阴暗世界，连亲人都想逃。
当然妞妞是以闹独立为理由来对爹娘宣布这件事的。
陈有福王琴这对冤家各打一本算盘。
回到小城。又开始了平淡生活。他心里揣了个秘密，仿佛在黑暗里洞悉了女邻居家的全部秘密。他再三琢磨老孙那晚的话，料定老孙知道的比他还多。
全世界都在刮风，只有乔麦风平浪静。
2
周一早上，陈有福参加了单位的机关晨会。
周一的机关晨会好像一部微妙的宫廷戏，必有大事发生。参会的人员，也暗示了在这个公司里的地位。
国企私企，有人的地方，机关算尽。
乔麦居然破例参加。自从百万汇票出事后，她已经在朝中被贬。这次见她从发配边关回来，陈有福感到十分意外。
还一个更意外的是，老杨出现了。
老杨今年不再挂靠陈有福所在的企业，坊间传说他要高升一级，混个开发区党委书记当当。官场升迁，得益于去年他挂靠的企业实现效益和环保的双丰收。等着猴子再爬一杆的老杨，年后第一次出现在公司晨会上。
老杨说自己对这个企业的感情很深，他做为基层出身的开发区领导，不会只呆在办公室里，今年会一如既往关注企业的发展。多下基层，为人民服务。
这等于吃抱了撑的继续插手。陈有福自然不怕他的。
会议的尾声，陈有福才知道乔麦提了辞职，当然意料之中没有被批准，领导顺便批了一通她想当逃兵之类的话。
老杨像只老虎，沉默的坐在那里。
听另一位领导说，若是乔麦辞职，单位就起诉她，要她陪至少一半的费用。
一半费用就是五十万。
她砸锅卖铁也没有那么多钱为自己赎身。
3
对乔麦来说，新年后的工作，果真成了鸡肋。财务科来了新会计，是个眼镜比瓶底还厚的中年人，加上原来那个领导的亲戚，会计有三个。她挂着会计的名，干着打杂的工作。她的工作重心是追回一百万。但一百万汇票又不是一个小会计的能量能追回的。
这是她料想的结果。她倒是给自己找了两份兼职工作。一份给是游戏厅的，另一份是酒水批发部的。
她在悄悄给自己找退路，但两份兼职工作显然不是最好的退路。游戏厅类似有点地下赌场的感觉，酒水批发是一个女人独自撑了多年场子，账目一塌糊涂找到她。两份工作如同打游击，有时候打捆草，有时候打一只兔子，仅此而已。
致礼出海之前，她把辞职的意愿跟他说了一嘴。致礼问，你工资少拿了吗？
她说：比原来略低了一些。不止钱的事，工作没有成就感，很压抑。
致礼照例来了一番求安稳家庭第一的说辞，不希望老婆辞职。老婆目前的这种状态，已经从家庭的第一把交椅上下来，他要在心理上夺回霸主地位。
他说：有个单位养着就不错了，过完年你都36了，你还以为你是小姑娘吗？快要奔四了，女人四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枝花，折腾啥呢。你在单位里混达着，劳资赚钱。
俩人说话就像各自赶着一头猪在胡同里，跑着跑着，两头猪就分道扬镳，在各自的胡同里哼哧着跑。
乔麦：你赚那点钱？有钱的话，总统套房卡丢了，就豪气的请老婆孩子住一晚，还是钱少啊。
致礼：陆桥帅已经被你惯的不像样了，男孩子，图什么享受，我要是有个闺女，绝不是这个待遇。
乔麦：以我对老陈的了解，他再有钱，也不会惯着妞妞花天酒地的。王琴出钱？也好像不是她的能力，总之，不说别人，你这个卡丢的蹊跷。
那时她正给致礼掐肩膀，致礼总是觉得肩膀不舒服，从前打游戏的职业病犯了。她的手从肩膀上挪开，对着他的脖子掐了一把：别让我知道有什么猫腻，知道了我把你脖子咔嚓了。
致礼：你这娘们，说辞职的事，怎么扯到卡上来，这世界上，哪个男人不犯点错误，比如丢点钱丢个人啥的，相比而言，我算是个纯洁的男人了。你想不干了？别以为私企来去自由，更吸血，不信你试试。
乔麦果真跟公司提了辞职。
果真没被批准。
还挨了一顿批。
恍惚十几年而过，在这个小城里，由国企到私企，貌似什么变了，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4
散会后，陈有福很想跟乔麦说两句话，但是她第一个走出会议室，背影倔强。
他在走廊上停了一会儿，皇帝和各路大臣从身边经过。老杨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嗓子挤出呵呵一声。
所有的人都围着他溜须拍马，唯一老陈不点他。
直到乔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怅然离开。十年多来，他参与了她的很多人生大事，这次她没有跟他透漏半点风声。好像他吃惯了那家铺子的早点，但是有一天铺子关门了。
诚然如此，他还是抽空帮他咨询了律师。
律师说在法律上她一个会计无需承担责任，主要依据是公司的规章制度和员工在工作中有无过错。但是小城的企业也没有成文的规章制度，就看员工在履职过程中是否应尽到应有的注意义务。
但是当初她跟领导汇报这事也没有保留证据，个人和公司解约，若公司跟你死磕到底，就是一个漫长的官司，个人的胜算没有多少。律师建议和公司争取和解，因为个人耗不起。
他有一次跟一位主管财务的副总外出吃饭，谈笑风生间就把小乔要辞职的事说出来，领导说：听说你们是上下楼邻居，你对她的事很上心啊。
陈有福笑着说：哈哈，革命老战友了，十几年就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两家关系不错。乔麦这事啊，解决不好，以后公司里员工看着都寒心呢。对公司的用人留人不利啊，是不是人性化好一些呢。
领导悄悄说：我们也不想为难她，就是上头发话，说这百万汇票不解决，单位里谁都可以辞职，就是小乔不能辞职。
陈有福自然明白这个上头的人是谁，老杨那个死对头。
5
这天夜晚，陈有福决定找乔麦聊聊。
但是信息发出去，楼板之上好久没有回复。
他忍不住耳朵支起来，收集了半天楼上的动静。卧室里没有动静，他又去厅，厅也没动静。他去书房，书房没有动静，于是他去了小卧室。
到了他这个年纪，满身盔甲里若是藏着爱，都不敢用卑微这个词，直接是贱嗖嗖。
他想。
妞妞所在的小卧室，就是陆桥帅的位置，家里有小孩子，至少有点动静吧。
他曾听她说过，陆桥帅不过上个小学，每天的作业多的令人发指，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睡觉。以往这时候，楼板上总是有点动静的。
他进到妞妞卧室来，女儿在学习，似乎也没那么专心，老爹进来，做做样子。
他踮起脚尖，要把书橱上方的那盆绿萝拿下来，说要给绿萝浇水。
绿萝是妞妞从乔麦家里的那盆大绿萝里掐的枝条，很快长成满满的一盆。
他擎着绿萝，对着天花板的位置，呆了片刻。
妞妞问：爸爸，你今晚魂不守舍的，是为了女人吗。
陈有福一笑：你爸爸是光棍儿，哪有什么女人。
妞妞：爸爸，我很严肃的问你一个问题，苗老师之后，你一直没再交女朋友，你是在等乔麦阿姨离婚吗。
女儿扔了块石头，炸出一个大水花，妞妞的心思都在哪里呢？这么精准的窥探父亲的心。陈有福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想？
妞妞：我妈妈说的，你说要接盘什么的。当然，你跟我妈的关系不好，我也不能全信。但是爸爸，我有一次用你的手机照相，发现了你收藏的信息。你和乔麦阿姨，早就超越了友情。
和王琴在车里吵架的一时悲凉，定格成文字却被女儿无意中看见。一瞬间陈有福感到尴尬。
和一个柔软的女人在夜晚做爱，一瞬间就做了个球。
妞妞又说：你对我妈妈太冷酷了，手表的事，可以做内部处理，但是你非要把她当贼送进监狱，在里面三个月，我妈妈身体现在非常不好，你一点都不关心她。你对乔麦阿姨太深情了。但是我觉得她不会离婚，我妈是个勇敢的人，乔麦阿姨却很精明。
日子流逝，稀释了真相。陈有福解释道：妞妞，你妈妈拿了那块表，如果不是我紧追不舍去报警，你可能见不到她这个活人了，你忘了警察叔叔怎么描述的那些恐怖场景吗。从这一点上，我也算救了她一命。我不需要她感激，只希望你妈妈因此醒悟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一个女儿而随意要挟破坏规则，否则，她得到的恶报还会更多。
说完，他拿着那花盆要出门。
妞妞：爸爸，绿萝刚浇了水，湿着呢。
陈有福又变成长臂猿，把花放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