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麦一直觉得，她的人生就像野草泼辣又平凡，四季有枯荣，有悲喜。直到，她经历一场死亡。
不，她好像经历了好几次死亡。比如致礼在海上那次，一夜间冒出的白发。离婚后致礼乌龙死亡事件，也让她的心遭遇鞭打。
可那些，还是乌云散尽，又见光芒。因为人终将鲜活的摇摆在这个世界上，寻欢作乐，或者作恶。
在她目睹了爆炸的一瞬间，以为火球也会追过来，他们也要完蛋了。但是老陈几乎以飞车的速度，带他们逃离了爆炸地，毫发无损。
车子一直往前开。后面再也没有追兵。
那辆黑出租消失了。
没有人来通知，乔麦和老陈几乎都明白，和油罐车相撞的，是王琴那辆黑出租。
老陈的意思还要把母子俩送到朋友的民宿中。最好这几天都不要回来。
乔麦忽然泪流满面，说她想要回家，世界上没有世外桃源可以躲。
车子在树林边停了下来。老陈安排他那位朋友开车来把乔麦母子接走。
不远处消防车警车的鸣笛交织在一起。警匪片以狼藉告终，平凡世界缔造不了英雄。
临分手时，乔麦还是穿过陆桥帅和那位朋友的目光，走到老陈身边，轻轻的抱了抱他。
在成为爱人之前，他们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十几年来共同经历风雨，血肉相连。幸福像一场艳丽的花开，被疾风暴雨摧残，如果一个拥抱能传递微薄的力量，为什么要吝啬呢？
陆桥帅似懂非懂的。
2
老陈去面对一地狼藉。
乔麦母子回到小区。
此时近黄昏，厨房里煎炸炒的气味从烟道里排出来，这人间的烟火气啊。
小区人民还不知道城外马路发生的那场车祸。再过一会儿，满城风雨，人们饭后抠着牙缝的菜叶子，有了新谈资。
经过到三楼。
乔麦此时无比盼望陈有福家的防盗门忽然洞开，一双鹰眼冒出来，无声质问你发骚回来了。
是的，我的确是去发骚了，和心爱的人。这种快乐你永远体会不到，因为你活着就是把一切平缓的河流弄成风高浪急。人生本苦，你为什么不去寻欢，而让仇恨和猜忌烧焦了心？我不喜欢你，但是我要你活着，看我发骚你发恨，也行。
果然，老陈家的门开了。
鹰眼没有出现，是妞妞那张明媚的脸。
陆桥帅叫了声：妞妞姐姐。
一想到母后大人嘱咐他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们回乡下的事，嘴边急于讲出的话就被大坝拦截了。
妞妞说了声：我以为我妈上来了呢，她说要做粉蒸排骨，都腌了快俩小时了。
她又尖锐的看了一眼乔麦：今晚我爸爸也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
说完，她把门重新关上。
关门声重击了乔麦的心，她的悲伤碎了一地。
3
一整晚，乔麦像活在一个混沌的梦里。
梦里。那场车祸的照片和视频很快席卷小城的社交媒体。
梦里。透过敞开的窗户往楼下看去，骑着电动三轮的老孙似乎对邻居说了句去医院一趟。他大约去帮忙料理后事了。
然后，老孙老婆上楼了。她是给妞妞送饭吗？她会把王琴出车祸这事告诉孩子吗？
梦里。老孙在电话里告诉她，王琴被烧焦了，拉到殡仪馆了。
梦里。很晚之后，楼道里一遍遍响起陌生人的脚步声，陈有福家的那扇门一遍遍被人打开关上。
梦里。半夜时分，她清晰的分辨出老陈上楼的声音。脚步满是疲惫沉重。
梦里。楼下传来像旷野里一只幼兽受伤后的凄惨哭声。
一个女孩子哭喊着我要妈妈，我要吃粉蒸排骨。
而粉蒸排骨已经腌了几个小时，都腌老了，做的人没有来。
黑夜无尽，时钟每滴答一秒，都是巨响。
4
几天过后。
王琴已经下葬。陈有福在城外的公墓买了块墓地，安葬了前妻。
乔麦还是像往常那样，开车奔跑在双城之间。她已经在A城找好了一个小房子，等陆桥帅期末考试后，就带着孩子离开小城。
有一晚她下班回来，楼道里来了个女人拼命敲陈有福家对门的门。
那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喊里，乔麦听出是黑出租司机的老婆，控诉王琴临死都带走自己男人，到了阴间不缺男人陪着。她要王琴家活着的人来赔偿。
乔麦便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找错了门。
陈有福家的对门原来住着一对老夫妻，那个爱打听事儿的老头已经过世，剩下老太太身体还好，但是耳朵已经全聋了。所以，任凭门外排山倒海的哭诉，老太太没听到。
乔麦经过那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很怕女人突然转过身把她拦住。
但是女人哭的愁肠百转，哭成一出戏。
乔麦上楼后，就报了警。她无从知道老陈是否在家。总之，她先把他的麻烦解决了再说。
警察很快赶到，把女人带走了。
楼道又消停了。
5
王琴车祸事件后，乔麦上班时间又比以往提前了一些，陆桥帅也被早早的叫起来，是第一个到学校的孩子。
早走，似乎在躲着什么。
每次到了楼下，她下意识的抬头朝三楼他家望一下。以前，他总是站在玻璃窗这边，一下接住她的目光。
如今，她的目光递上去，又散落下来，老陈没有出现在玻璃窗那边。
她给他发过几次信息，说些关心的废话。他潦草回复说他很好，请她不要担心，你和小帅照顾好自己。
她想，前妻之死的善后，也许比想象的难。除了黑车司机的家属不依不饶，据说王琴那个百年不露面的哥哥也出来蹦跶，妄图捞点什么好处。
这是他人生中的一次重创。
她在惊魂未定中想给他一些力量，但无处安放。
这天早上乔麦母子一早下楼。出了楼道门，乔麦和儿子道别。然后她要去停车场取车。
她还是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三楼。
忽然，老陈家的玻璃窗一下拉开。
妞妞的一张脸露出来。
妞妞对着窗外大喊：乔麦！你给我站住！
乔麦知道讨债的来了，于是站住。
幸亏，此时陆桥帅已经拐到另一幢楼去。所有龌龊的事，她都不愿意孩子看见听见。
妞妞利用这个窗口，大声说：别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我什么都知道了。如果没有你，我妈就不会死。你在A城缠着我爸，又把我爸爸缠到老家去为你儿子服务。那天，我妈说她要去办一件大事，没想到死在讨个公道的路上。你这个老绿茶婊，你在婚姻里不守妇道，总想勾引我爸，为你谋福利，如今害我家破人亡。乔麦，你听好了，我永远恨你，别以为你离了婚就可以为所欲为，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休想靠近我爸……
坊间已有传言，王琴是在追赶前夫和乔麦的途中出车祸。
妞妞一大早听过窗口宣布她的愤怒，邻居们落实了这些传言。
妞妞完美学习了乔麦对陆致礼的那一套，用这种方式公开羞辱她。
她们曾经有过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乔麦在夜总会舍身救她，给她母亲般的关爱，和她一起买性感内衣，告诉她女孩子身体的秘密。妞妞亦把心事说给她听，把信赖交给她。可如今，她成了她心中的绿茶婊。
那一刻妞妞仿佛是王琴附体。原来母亲的烙印在孩子身上如此深重。
陈有福的脸闪了一下，窗子哗啦关上，妞妞被陈有福拖回了房间。
即使关了窗，邻居们仍然听到这个少女撕心裂肺的要妈妈的哭声。
人们把所有的同情都给了孩子，所有的怨恨指责都给了楼下的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开车在路上，车载音乐无比劲爆狂躁，乔麦悲伤成河。
6
车子开到公司门口。老陈的电话打来。
这个男人精准的掌握了她到公司的时间。
电话里，老陈为妞妞的事儿向她道歉。
她不依不饶：你前妻死了，人们以为我必须背着良心的债，可我坚决不背黑锅。我对王琴的死感到难过，我永远希望妞妞有妈妈，即使她反对我们在一起。但我没有能力阻止一个女人发疯，我也不愿意接受你女儿的羞辱。如果我跟你好只会带来灾难，你滚，滚的远远的。
她把这些天的压力化成愤怒，一股脑儿对着老陈发泄。
老陈听她骂完，说：妞妞还过不了这个痛苦的坎儿，她的恨要找个落脚点，所以对你出言不逊。她现在跟个刺猬一样，我想和她谈谈，解释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但我都不能靠近她。
乔麦：你跟妞妞解释什么呢？我们藏在A城快活了三天？然后你又带我们回乡下？这些，只能让妞妞更恨我。
陈有福：不，你没错，我只想让女儿知道，我和你是正常的感情，她妈妈是自己作死的。
乔麦：没用的，因为王琴的死，你女儿对我的恨会绵绵无期。
陈有福：我也很愁。过几天就要中考了，妞妞已经不肯上学了，她说要放弃中考。要知道，她只要考个差不多的文化课，就可以去北京上学，前途会不一样。但现在，她自暴自弃。
她的心又软了下来。
小城的孩子混出个名堂来多么不容易，她即使和老陈没有什么亲密关系，多年邻居，站在母亲角度，她多么希望妞妞好。她一路见证了陈有福为女儿前程操心，这一切太不容易了。
她冷静的问：是不是我们分开，妞妞就肯去中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