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年九月初,乔麦的夏天早就结束了。苗老师的夏天依旧在。她衣衫单薄,曾经受伤的后背经过时间洗礼,宛若新生。
她认为现在的肌肤带着上帝的吻痕,苦难也有浪漫诗意。毕竟借着这次伤,她和心爱老18曾经那么靠近。因此这个漫长的夏天,从北方城市到彩云之南,她喜欢裸露肌肤,接受别人目光的检阅。
辣辣来了。把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浪漫顷刻间拿走,她惊恐的回头一看。
王琴的鹰眼发出寒光。像刀。
再定睛一看,王琴不见了,十五岁的妞妞有一张粘人目光的俏脸。五官都是她心爱的老18的翻版。她爱看妞妞的脸,如同看见了老陈。
老陈是她在情爱路上无法跨越的山头,她清楚自己的执念,但无能为力。
妞妞看到了苗老师,手里的汤碗掉到地上,碎了。
2
怎么会是苗老师?那个位置明明坐着乔麦?
刚才。妞妞听了乔麦的一番辩解,这个造成她母亲车祸的女人这个令她父亲神魂颠倒的女人,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她明白了老爹敢于赏自己耳光的底气从从何而来,这个女人不知道吹了多少枕边风。
老陈的这次发狠,只会让她更恨乔麦。
被自己爹狠狠抛下后,她加倍想念她的妈。
梦里王琴经常来,告诉妞妞自己在那边寂寞孤独冷外加缺钱,阴间里有很多势利眼,看不起她,她想回到阳间去,只有妞妞能救她。
妞妞在卫生间哭吐了,把乔麦催她吃的食物都吐出来。她的胃里清空后,整理衣衫出来,碰上服务员端着菌菇汤朝他们的包间而来。
她看着那碗汤,飘着红油油的辣子。
她从前珍爱皮肤,拒绝吃辣,最近连学都没得上了,于是狠狠的吃辣,所以她嘱咐苗老师做一晚辣油菌菇汤,苗老师真是宠她,去他妈的健康食物,垃圾食品让人快乐。
妞妞身体里,她妈妈王琴又来了。
王琴说:姑娘,你胆子大点啊,你亲眼看到我当年是怎样勇敢的把热汤泼向自己不喜欢的人。你去泼,把妈妈的冤家乔麦泼了,最好泼到她脸上,让她那张迷惑你爹的大脸盘子少皮没毛,她变成丑八怪,看你爹还喜欢她多久。
她站着不动。
王琴推了她一把。说:你这胆小鬼,走啊,跟妈妈报仇。那个女人要是和你爹成了,她是有儿子的人,你爹那个傻子,将来肯定会把钱给她儿子花,而不是给你。
妞妞对妈妈说:妈妈,我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刚才她给我夹菜,我居然乖乖吃了,刚才她为自己辩解说跟你的死无关,我居然吓跑了,妈妈,我该怎么办。
王琴:我在这阴间,每天都是煎熬,女儿啊,我能出头就靠你了。你爹那个狠心的,我跟他过了那么多年,我走了,他连一块纸钱都不烧给我,我没有人撑腰,我快撑不下去了。人间苦,阴间更苦哇…
妞妞的心疼的缩成一团。
她身体内有个王琴,王琴推着她走向服务员,她替服务员接了那碗汤。
她战战兢兢端着汤,一个王琴在她身体里,告诉她:往前走,革命尚未成功,妞妞仍需努力。
她走向自己的包间。迟疑不敢前进。
王琴一把揭开帘子,对妞妞说:泼啊,像妈妈当年那样,泼了又如何,你是孩子,未成年,一屁股屎让你爹擦!
妞妞的眼前一阵迷雾,她还是胆怯。王琴接了那碗汤,对着乔麦坐的位置,泼去。
汤泼出去,妞妞就醒了。
哪里有乔麦啊,分明是她最爱的苗老师!
3
地球按着轨道跑,世界看起来日新月异,其实毫无新意。时尚轮回,历史重演。
当妞妞还在愣着,分不清做梦与现实的界限时,忘了手机的乔麦返回餐厅。
她走的时候大约太激动了,以至于手机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了。好在半路上,脑子忽然回来了,于是开车返回来。
苗老师像一只要被扔进开水秃了毛的老母鸡,呱呱叫着,惊动了整个土菜馆,服务员往她身上猛泼凉水,浇的她体面优雅皆无。
土菜馆一片兵荒马乱。
乔麦把苗老师捞出来,带着去了医院。
临走对饭店老板扔下狠话:你们凭什么把汤碗给人,要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
土菜馆的老板于是报了警。妞妞被带走了。
带着苗老师去医院的路上,乔麦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来电显示是老陈。
乔麦开了免提。
老陈大约今晚心情不错,用贱贱的口气说:丫头,我来了,你肚肚有没有饿坏啊。
她和他情浓时,老陈就贱贱的,她称老陈为小贱贱。
如今老陈发贱,她起一身鸡皮疙瘩,气呼呼的说:你闺女给苗老师泼了一碗热油,你看咋办吧。
4
老陈最近被不乖的二闺女折磨的由地主变成长工,但在事业上,已经由长工变成地主。化工公司确定年底上市,作为持有原始股的资深中层领导,地主家的余粮丰富,喂养很多耗子精都没问题。
当年夹着尾巴做人的办公室主任,终于打了漂亮的翻身仗。在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爷的社会里,老陈的腰杆的确硬了不少。
关于妞妞的问题,他打算让妞妞去打工,摇身一变成了服装店热气腾腾的售货员,或者奶茶店的奶茶妹妹,这些看似不错的劳动形象背后,可能是刁蛮的顾,低廉的工资,老板尖锐的眼神,以及站了一天肿胀的双脚。
只有妞妞体验了这些人间辛苦,才会向生活低下高傲的头颅,然后,想着重返学校。
其实,他在狠起来的背后,还是做了很多工作,比如厚着脸皮找了北京的战友,要他跟学校通融,孩子延期入学。毕竟,大笔的择校费已经交了,学校也不舍得那笔钱。校方的答复是孩子务必在国庆节后返校,要是过了这个期限,自然有替补队员入场。
这如同给了老陈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他对妞妞,开始释放亲爹的热气,今晚就给孩子带了喜欢吃的菜。
当然,他也没忘了自己的心头肉乔麦。
乔麦回来后两人没见面。他能感觉到假洋鬼子走了后,乔麦离开了上海那个洋派的环境,回到A城来,她还是他的。她毕竟是个传统的女人,假洋鬼子给她画个饼,都是中看不中吃的,断不敢出手给一个带着他们母子去美国的饼。而自己却能千真万确给她当热坑头,给她兜底。尽管,她连孩子的手术费都还给他了,但他有了钱,有的是机会给心爱的女人花钱。
比如在A城置办个窝,写上乔麦的名字,他完全有这个能力。
运筹帷幄,尽在自己掌握中。
今晚,他打算给妞妞放下吃的,就去乔麦的小窝找她。陆桥帅不在家,他们没有偷偷摸摸的理由了。
他们在床上是那么好,上海的那晚她简直是个小dang妇,他爱极了她那个狂欲卷人的样子。
每当想到此,千帆过尽,少年回归。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的闺女又闯了大祸。
5
苗老师这次烫伤,比上次更严重,上次是热汤,这次的热汤里带着辣椒油,等于火上浇油。
又加上她后背长出的肉很嫩,所以,她不仅仅用少皮没毛来形容了,简直是惨不忍睹。
她在医院急诊室呆了很久才被推到病房里。
病房里的她裸着上身,趴在病床上,一只手输着液。
她打了镇静剂,睡着了,脸像个瓜妞子歪在一边。大约经历了过分的痛苦,这个瓜妞子睡着时,表情都是狰狞的。
乔麦看着苗老师这样子,前一秒她还朝气蓬勃要去云南当栈老板,下一秒人就到地狱里走一遭。
苗老师是为自己受过。她掉了眼泪。在高校里呆久的苗老师,低估了人性的恶。
她和老陈在这里见面,两人当了陪护,但她这晚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不愿意和他说话。
老陈说半夜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我一个人在这里值班。
乔麦不走,说要等苗老师醒来看看再说。
苗老师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终于醒来。
醒来,疼痛像潮水吞了她。她发出野兽的叫唤声,尽管她在努力克制,但这叫唤声还是十分瘆人。
把隔壁病床的人都惊动了。
苗老师的一只手胡乱抓东西,大约太疼了。
乔麦和老陈的手同时伸过去,想要安抚她。
苗老师准确的抓了老陈的手。当手心的温度传递过来,苗老师由叫唤变成了哭泣了。
她以为去了云南,被关黑屋的自己永远没法见到老18了,但想不到以这种惨烈的方式见到了他,并且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老陈问:苗老师,你要喝水吗。
乔麦赶紧递过水来。
苗老师胳膊撑不住身子,示意老陈帮他。
老陈于是小心的帮她抬起身子,她的一双小奶轻巧的露出来,如同俩青涩的梨子。老陈坐在床边,她的身子移到他腿上,安全陆。
乔麦给她喂了水。
喝完水,苗老师伏在老18的腿上,又哭了。
老陈一个劲儿的道歉,说要好好收拾一下妞妞,警察要是让她进少管所,他双手双脚赞成。
苗老师:我和妞妞曾经那么相爱,她说把我当成她妈妈,她怎么舍得伤害自己的妈妈。
老陈又是一串道歉,除了道歉也没有新意说别的。乔麦能感觉到他恨不能打妞妞一顿的诚意。
乔麦把真相告诉了苗老师:妞妞对你没啥敌意,你是带我受过,妞妞本来是准备泼我的,但是我提前走了。
苗老师叹了口气:唉,都是命啊。
又有气无力的问:妞妞现在哪里。
老陈:被警察抓了,让她在里面呆着吧。警察刚刚给我电话了,明天一早过来取证。
苗老师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又发出动物的低吟。
她烦躁的说:有福大哥,这个医院不行,我要疼死了,你带我去你们乡下找那郎中。
乡下郎中,大雪封山,油and米(你和我)。
这些都是乔麦曾经介意的。今夜她还介意个屁啊,苗老师烫熟的后背,如果老18能救,就先借去一用。
乔麦跑去护士站找护士去了。
护士还没来,乔麦先回来,看到老陈腾出一只手,不停的揉搓着苗老师的小手,无声安慰她。
她的叫唤声停止了,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
6
第二天上午,乔麦先去公司报道,然后请假出来,去医院看苗老师。
但是苗老师的病床上空无一人。同病房的病友告诉乔麦,苗老师去手术室做二次治疗了。
她丈夫陪着。
病友的家属还说,苗老师的丈夫真有耐心,抱了她一夜,像哄孩子一样不停给她搓手按摩头,轻言细语安慰她。就差一点端屎端尿了。
乔麦没有问苗老师的屎尿问题。她从这句话里听出意思来,苗老师肯定是自己去的厕所,为了维护形象她都不会拉尿给老18看的。
她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上午,苗老师从手术室出来,警察也进了病房,来取证了。正好乔麦也在,就把她走之前的事件还原了一下。
老陈一言不发的听着。
苗老师把偷看乔麦手机的一段省略了,只说要帮乔麦拿手机还给主人,没想到被泼汤。
警察做完笔录。要老陈跟他们去派出所走一遭。
苗老师忽然说:孩子是误伤,不是故意伤害,作为当事人,我不追究这件事了。你们不要把孩子弄到少管所去,我们会私下和解的。
乔麦暗暗吃惊。
回头看老陈。
一个人的微表情是内心的展现。但她此刻读不懂老陈的脸。
老陈是自己的男邻居,亲密爱人,苗老师的老18。
一瞬间,乔麦觉得这个男人好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