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致礼这个在老母鸡羽翼下活了快四十年的男人，老母鸡升天后，正在经历人生的一段至暗时光。
新房里，萍萍的照片已经拿下。那个与他母亲之死有关的女人已经离开这个窝。
太多的麻烦还在后面。他和萍萍已经领了结婚证，算是事实婚姻，不想过了，还要去一趟民政局，一对怨偶把婚离。
前妻乔麦曾经在陆老太去世后嘱咐他振作起来，别沉迷打游戏。但前妻不知他的心。躲进游戏，是治疗一切痛苦的最好药物。
这天他在家，从早玩到晚上。
由于好长时间没玩，新游戏里，涌现出更厉害的玩家，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陆致礼就是个前浪。他正在努力上岸，争取早日武林称霸。
这晚，正厮杀的难解难分，门铃响了。
致礼不理会。
门铃继续响着。
致礼猛然想起来是自己叫的外卖。
于是离开游戏，从猫眼一看，果然是外卖员的脸。
开了门，取了外卖。外卖员还要求写个现场好评。
致礼也从了人家，慷概划拉：歪瑞古德。
由于午饭没吃，到了这个点，已经扛不住了。致礼恨不能连盒子一起吃了。
打开盒子，却发现不是自己点的东西。他点了一碗牛肉面外加两个肉夹馍，分量足够到连宵夜也准备好了。
这餐盒里却是一份饺子，一杯奶茶。
致礼赶紧给外卖员打电话，但是电话没有人接。又到厨房窗子边往外看。
路灯披散下来的光里，外卖员小小的一坨，已经骑上摩托车，朝后面的楼而去。
看这样子，还要给另外的人家送食儿。
致礼懒病犯了，就等着下一户人家发现错误，主动找他吧。
他要有钢铁般的意志，坚决不吃别人的食物。
于是他又饿着肚子，去打游戏了。
2
想吃，想爱，想做爱，是人类的三个基本功能。
游戏中的陆致礼，想吃，想吃，还想吃，是前三名的欲望。
食物比女人更能吸引一个饿汉子的心思。
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更换送错的食物，于是他不忍了，先吃了再说。
虽说两份食物相比较，他花的钱更多。看在饺子的份儿上，将错就错吧。
他也是个爱吃饺子的人。当年他和乔麦没离婚时，他从海上着陆，回到家里，乔麦喜欢包一顿饺子喂饱这个坐牢的男人。然后再拿自己喂饱他。
杨二妮那个消失的二货，小眼一眯，嘴皮子抹蜜，心里只想怎么从男人口袋里掏钱。这个萍萍，虽说心眼子多，但是很会跟他撒娇，娇一撒，他就乖乖的为她服务了。只有前妻乔麦，性子像胡同里的猪，不会拐弯，但是做事傻实在。
致礼看见这饺子，想起那饺子了。食物唤醒胃，胃的附近有心。
他拿起一个饺子填进肚子里。
一边看袋子里的收据。
仔细看上面的地址，似乎有些熟悉。想了一下，不但熟悉，还太熟悉了。
这饭按下暂停键。即使自己的那份儿要不回来，也要给人家送回去。
于是致礼把东西装好。
家里还有一箱苹果，他从苹果箱里选了两个最俊的，换算成下肚的那个饺子，去送外卖了。
3
送错的外卖收据上，显示地址是陈有福家。
陆致礼知道陈有福在小城。
致礼接到陆老太受伤的消息后，火速从海上撤下来，曾经在码头看见过陈有福。
陈有福在码头等渔船回来，从船上买最新鲜的鱼虾螃蟹，给工作组的成员改善伙食。
致礼下船后在等预约的出租车，看见了老陈，起先想把他当烧了乌斯的灯泡。
但老陈却靠近他，喊了声兄弟，给他一支烟。
香烟是男人的外交。致礼只好问了两句，才知道老陈最近常驻沙家浜。
心想，你在这边，不用霍霍我孩子妈了。
老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那时候他已经有萍萍，但小狗拉屎占地盘，乔麦是他睡过的女人，如今让男邻居睡了，等于别的狗到他地盘上一撅腚就拉屎，他心里岂能不介意。
那老陈却表现得像个君子。
君子的屁也不会是香的，人模狗样而已。
出租车来了，致礼撤离。两个男人像呼啸的子弹，擦肩而过，各自顾着眼前的苟且。
这晚。要是老陈叫的外卖，陆致礼绝对不还了。但是妞妞要的，他要奉还到底。妞妞是个挑食的孩子，他点的那份红红辣椒的牛肉面和肉夹馍，不一定是她喜欢吃的。
他自己饿死可以，但不能让这个不但没娘爹还流窜的孩子饿着。
3
电梯把致礼送到老陈家。
一抬头，却见门口有个男人。
是那个外卖员。
刚才去他家送外卖时，还戴着头盔，致礼认得出那双眼睛。如今摘了头盔，露出一张脸来，模样还不错，但一看就有一股邪气。
不，今夜在一个女孩子家门口的，就算蹲着一只狗，也不是好狗。
致礼感觉不对头，就说：兄弟，真敬业啊，一直等着给人送到家吗。
那男人说：这家摁了半天门铃也没人答应。我还在等主人开门，手写个好评呢。
致礼：刚才给你写了歪瑞古德。但是你歪瑞，并不古德，你看看，送外卖的连外卖都送错，这么粗心，老板该炒你鱿鱼了。
那外卖员赶紧核对，果然有错，赶紧对致礼道歉。
致礼换了外卖，并不走开。那外卖员也不走。
妞妞家门口，一边一只狗。
致礼说：这家人我也是很熟的，我和孩子爸是好朋友，我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说说，你在等风等雨等好评？
外卖员说：不了，我把外卖放这里，下次再签歪瑞古德吧。
说完，拿着头盔走了。
4
致礼敲敲陈有福的家门。
好久都没有动静。
难道妞妞也没在家，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吗？
他打算拿了自己的东西回家去，临走，爪子又敲了几下门。
里面传来妞妞的声音：你要是还不走，我报警了。
致礼回答：陆叔叔不想坐牢，牢饭不好吃。
当年和杨二妮在宾馆里闹腾被抓，致礼也是吃过牢饭的人。人生阅历丰富。
又一本正经说：我是你陆叔叔。妞妞，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妞妞从猫眼一看果然是陆致礼叔叔。
就说：陆叔叔，没啥事，就是我一个人在家，我感到害怕，看见外卖员在门口不走我也害怕。
陆致礼：送外卖的走了。你放心，有啥事你告诉陆叔叔，陆叔叔离得近，会保护你的。
门开了。
陆致礼晃了一眼。
几个月没见妞妞，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惊艳，妞妞美的灵动生脆，照耀着老男人的丑灵魂无处可躲。
老陈怎么舍得这么漂亮的闺女独自在家，还让送外卖的靠近。他要是有个闺女，哪怕丑成猴子，也好好看护，决不让臭男人靠近。
陆致礼多么希望自己有个女儿啊，他曾经把希望寄托在萍萍的肚子上，但生活欺骗了他这个丈母爹的心，萍萍怀孕是乌龙。
妞妞叫了声陆叔叔，说：我没有点外卖，这个人送错了。
致礼有点惊奇。
又问：陆叔叔，你的号码还是原来那个吧。
致礼回答是的。他对妞妞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电话号码。
又拿着那份儿饺子递给妞妞说：就算错了，别跟饭过不去，快拿进去吃了。还有，这饭没毒，我替你试吃过了。
妞妞迟疑了一下，把外卖接过来，说了声谢谢，然后关了门。
致礼看着陈家的大门关了。才放心的拿了自己的东西回去。
5
吃了一次嫩肉的狼，还想吃更多。
妞妞以为把秘密变成一块石头埋到地下，永不发芽。但是知道那块秘密石头的人，却要挖出来，曝光。
妞妞仿佛穿过枪林弹雨去医院，医生的诊断书上说是暴力引起的撕裂。好在这一天，血停了，就像风停了，但浪并没有静。
她宅在家里。到了晚上，那狗杠鱼给她电话，要约她出来。
那天分开时，妞妞就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怎么可能爱上这个男人，他只是个送外卖的。父亲不在家的日子，她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喜欢叫外卖。但她也懂得保护自己，大多数时候，外卖放在门口，等外卖员走后，她再开门来取。那天，她开门来取外卖，却发现外卖员把头盔忘在她家门口。她迟疑了一下，想着把头盔交给主人还是物业。这时候，那外卖员就返回来了。
这个貌若天仙的女孩子就这样曝光了。
花季少女多寂寞。狗杠鱼自此对妞妞展开追求。
他说对她一见钟情。
憧憬爱情的女孩子也许不知道，一见钟情，其实是见色起意。
妞妞看过一部禁片叫苏州河。女主正是和骑摩托车的送货员有过生死情爱。但她只是孤独，无聊的时候，点一下狗杠鱼，和他聊几句。爱情对她来说，就像是提线木偶，她掌握着主动权。
直到他们有了一次约会，遇见乔麦。
如果不是遇见乔麦，那仅仅是一次普通约会，玩个游戏，吃个西餐。要是狗杠鱼觉得肉疼，大不了她把餐费转账给他就好。谁也不欠。
但是遇见了乔麦，她所有悲伤的记忆沉渣泛起，她的认知里，她所有的悲剧都和这个女人有关。如果母亲活着，就算不跟父亲复婚，她还是个有妈的孩子。失去了妈妈，她就是墙头那根草，随风飘摇。
她冲动之下，就让狗杠鱼去扇乔麦一巴掌。没想到这个女人好似铁道游击队员出身，反应神速，倒把狗杠鱼反击到狼狈。
事后，狗杠鱼发誓有机会还要替她为母报仇。大约是这句话作铺垫，妞妞勇于把青春的肉体祭献出去。
但是，麻烦来了。她想断，断不了。
这夜，狗杠鱼找上门来。他甚至摸清了她爹不在家的事实。
妞妞在恐惧中不知如何摆脱纠缠。她不敢报警，因为会把自己的丑事曝光。
正在这时，送错的外卖把陆致礼引上门来，妞妞暂时安全了。
但她知道，那狗杠鱼不会就此罢休。
好在，爸爸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