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罗氏不喜欢宜修,这在她看来本就是天经地义。
虽然这些年她是有些疏忽对待宜修,可到底没有磋磨过这个庶女,该有的份例都给配齐了。
琴棋书画,管家理事……这一般闺阁女子该学的,哪个没叫人教过?
她已经算大度了,还让宜修跟着读书习字。满京城打听去,多少家的女儿只会看个账本,字都认不全的。
至于先生教的怎么样,宜修有没有学进去,她就不操心了。
相对有些家族嫡母,对没有背景靠山的庶女的手段,她自觉已经很仁慈了。
原本想着,一个女儿家,到时候一副嫁妆打发出去就是了。
可没曾想,宜修不仅得了德妃娘娘的青睐,还被四阿哥一眼相中,竟要聘宜修为福晋。
那可是有实权的皇子福晋,以后最低也是亲王福晋。
觉罗氏当然别扭不甘了,在她看来,一百个宜修也顶不上柔则的一根头发丝。
可现实终究不如她意,她找费扬古和德妃商量好几次,可都被两人打回来了。
四阿哥这时又接连不断送东西进来,觉罗氏常年掌家,东西一打眼就知道价值几何,这短短几月,送来的东西都差不多价值数万银了。
她是过来人,哪能不知四阿哥这是上心了。
德妃看出她的心思,离京之前特地把她叫宫:“此去你和宜修好好相处,宜修亲额娘早早去了,你也是看着宜修长大的,日后只当自己有两个孩子。”
“你回去和费扬古商议一番,若能把宜修过继到你名下,日后你自有好处,她身份上去了,也会念你的好。”
虽然按礼法说,宜修就是她的女儿,可到底隔了一层,双方又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日后宜修嫁出去,跟觉罗氏也只有面子情。她若有事求上门,怕也是会被打发出来。
可人生在世,谁还没有遇到几件难事?
宜修是姓乌拉那拉氏,有扯不开的关系,可她觉罗氏呢……这么好的人脉关系,她觉罗氏也想要。
德妃的意思很简单,现在培养感情肯定来不及了,那就利益说话。
若想沾光,就得付出。
觉罗氏反复思量了好些日子,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按德妃的话去做。
这次正好遇上长兄升迁,她特地高调带着宜修一起出门,就是要让宜修看看,她觉罗氏的姻亲底蕴。
回去再提起过继一事,宜修只会更加惊喜亲近。
这过继可不是简单的记名,而是真真正正的把她当做觉罗氏的女儿看待,日后觉罗氏的人脉资源,宜修都可以享受到。
最基本的,若是觉罗氏日后去了,她的嫁妆都会尽可能平分给柔则和宜修。
觉罗氏可是皇家宗室,哪怕这会有些落败了,可底子还在,她阿玛可是努尔哈赤的曾孙,这么些年下来,朝堂上多少沾亲带故的姻亲?
这个时代,女子的靠山无非来自家族,多了一门母家姻亲,宜修只有更感激她的。
不然四阿哥再纳了高门大户出身的侧福晋,宜修没有底气压不住,还怎么管理四阿哥后院里的格格侍妾?
既然已经决定拉拢宜修,那就做到最好,施恩也有讲究。
她们这样的人都要脸面,不能仗着身份,高高在上一副施舍模样,就算宜修当时不说,可难保不会记恨。
没必要把好好的施恩做成结仇。
想到这,觉罗氏也开口笑道:“柔则是个爱玩的,不像宜修坐得住,才多带柔则出来几次。”
“宜修虽不常出门,管家理事比柔则可强多了,教她的嬷嬷还说,但凡账本哪里出错,她一眼就能瞧出来。”
马上一堆人捧场,又说自家女儿比不上云云。
觉罗氏马上又叫宜修到跟前,笑着给她介绍,这是谁,父辈祖宗有何功绩,至今家中老爷官拜几品……
看着满屋子的人表达出的善意,宜修却没有多高兴。
嫡母这般反常给她做脸,她反而有些毛毛的。
平日漠视你的人突然的关心,只能代表她想从你这得到什么。
她嘴上应付着,心里叹息着。
这就是皇子啊,仅仅几句话表个态,就能把她送到天上。
收了一圈见面礼,很快她们也开了席,各色珍稀难得的菜肴,流水一般端上来,宜修暂时放下心事,也跟着动筷。
……还行吧,比不上四阿哥送来的厨子手艺。
宴席结束,又看了场戏,才散场回了庄子。
回去,宜修才换身衣裳歇息一会,就有人来传话,说阿玛想见她。
被引到前院书房,剪秋她们留在外面,宜修独自走进去。
进屋先请安,费扬古正伏案写着什么,这会放下笔走过来,坐在宽椅上,亲切道:“宜修来了,坐吧。”
宜修依言坐下:“阿玛找女儿可有吩咐?”
费扬古看着亭亭玉立的二女儿,眼睛清凌凌的不见一丝害怕畏惧,倒是有点意外。
他在战场上待过好些年,还因杀敌立功得了爵位。后来身为禁军武官,身上气势凶悍,十分有压迫感。
哪怕他没有特地威严示人,别说下属了,家族亲眷很多男儿见到他,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费扬古不由走神,宜修若是男儿,只凭这份胆气,也该有番作为……
但事实如此不可改变,费扬古回过神捋了捋胡须:“今日你去赴宴,感想如何。”
这算什么问题?宜修老实道:“很热闹。”
费扬古捋胡须的手一顿,随后干脆直言:“我有意把你过继到夫人名下,你可明白阿玛的用意?”
宜修这才明白嫡母今日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因为从小嫡母对她的态度,她压根没想到嫡母会同意。
宜修没有多思考什么,直言道:“女儿不愿。”
费扬古眉头皱起来,他身居高位多年,不喜欢被人忤逆,尤其是下位者。
要不是因为宜修是和四阿哥联姻的人选,他连问一句这个过场都懒得走。
作为老子,他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子女,这就是孝道大于天。
他只微皱了眉,面容就显得很凶,足以吓哭一些胆小的家伙:“为何?此举更能加重你在四阿哥那的分量,于你百利无一害!”
宜修只看着他问道:“阿玛,我的亲额娘叫什么名字?”
费扬古一顿,不答反问:“是因为夫人这些年对你不好,心有怨怼?”
宜修摇摇头:“不,嫡母待我是比不上柔则,可从未磋磨苛待我,我不怨恨嫡母。”
费扬古不解,虽心有不耐,还是忍下道:“那就听阿玛的安排,阿玛所做绝不会害你。”
宜修恍若未闻,再次问道:“阿玛还记得额娘的名字吗?”
费扬古身为武将,脾气本就不好,这会再也装不了慈父,竖眉呵斥:“放肆——”
宜修平静的看着他,语气恭敬,眼睛没有躲闪半分:“阿玛,我没有故意惹您生气的意思,我只是想说,这府里除了我已经没人记得额娘了。”
“哪怕是您这个枕边人。”
“您可以不在意她,但我身为子女不行。”
“我虽然没有和额娘相处过,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可我知道,她生我一场,我因为她才能来到这个世上。”
“而我没有为她做过一针一线,没有为她上过一炷香,甚至没有叫过她一声额娘。”
“我若是成了嫡母的孩子,她在这府里,就再也没人提起,完全消失了。”
“她生下了我,我叫她额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阿玛可能无法理解,现在我就很明白的告诉阿玛。”
“额娘是我今生唯一的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