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版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 > 第369章 陛下何故谋反(四)
    第369章陛下何故谋反(四)

    夜幕低垂,风在寨墙之上劲卷。

    从蜀军南面大营的望楼上向凤翔望去,远近几处火光升腾而起,照得天际隐隐泛红。

    寨墙上,一簇簇火把猎猎燃动,蜀军负责夜守的将卒在其上不时走动一二。作为此次出蜀伐岐的主力军,这中军人马都是直接从成都调动的大蜀禁军,甲胄齐备,器械严整,俱是战阵精锐,这个时候漏液在寨墙上乃至营中内外巡守,自有一股锋锐之气。

    一个系了披风的五旬中年,面容严肃,身上衣甲不俗,一看就是蜀军高级将领,此时正远远盯着凤翔城在夜色下的轮廓,不苟言笑的脸上稍稍露出些思索的神色,打量了一阵之后,却听得大营东面马蹄阵阵,当即不喜,马上命人去过问。

    这个中年将领,正是蜀国东川节度使、检校太师、守太傅、中书令、兼北面行营都部署的王宗侃,是为此次蜀国伐岐的主帅。

    两个月前蜀帝王建收到袁天罡遣人传递的消息,知晓岐国内乱,又有定难、朔方二镇进犯岐国渭北,遂立即兴兵万余,以王宗侃为帅出征。

    而果不其然的是,此次出征,王宗侃轻易就夺下了一直被岐蜀双方视为要地的青泥岭,其后一路坦途,直接逼入岐地陈仓城下。

    此战一开始就大为顺利,但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岐军最后竟又自绝后路与晋国交恶,双方在慈州激战半月有余,以致岐国后方空虚,凤翔虽有静难军留守,也只有收缩防线坐守凤翔。

    如此一来,蜀帝王建又前后增派蜀将王宗佑、王宗贺以及宠臣唐道袭分领成都、汉中兵马出兵凤翔,直到当下,王宗侃联合这三路兵马,麾下共计五万有余,加上大肆征召的汉中民夫及辅兵,号称二十万也当之无愧。

    打到现在,蜀国上下已将此战彻彻底底视作了灭岐一战,王宗侃前几日才得到诏书,皇帝王建已经亲自移驾到了兴元府(汉中)督战,摆明了是要趁此机会一口气摁死互相斗了多年的岐国。

    王宗侃本姓田,在唐僖宗时期便在王建麾下效力,此后被王建收为义子后才改姓王,诸如王宗佑、王宗贺等蜀国宗字将领,皆是王建义子。

    但王建众多义子中,只有王宗侃在他入蜀割据西川直至称帝的过程中,参与了全程并立下了赫赫战功,是名副其实的诸将之首,王宗侃遂被王建赐号开国护圣佐命功臣,进封齐国公,极受信重。此次伐岐,自然当仁不让。

    不过从一开始的伐岐之战打到现在的灭岐大战,王宗侃难免心生压力,加之女帝带着岐军回师凤翔城下,又召有岐国天雄军来援,双方摆下的阵仗加起来超过十万人,不过短短半月,蜀军都已损伤了数千,战事激烈,由不得王宗侃不慎重对待。

    “有岐王李茂贞亲自领兵,岐军一时打不垮,侃帅前些时日以西营作诱欲歼灭岐军主力不成,反被岐军破了围,时至当下,凤翔城打不得,岐营破不了,战事僵持日久,侃帅又该如何自处?”

    在王宗侃思索等待中,突闻望楼下响起声音,向下望去,才见是一套着蜀国大员紫袍的四旬男子,其人面色白净,很有一股阴柔之气,不过言语间声音却没有柔气,反而铿锵有力,让人不敢小觑。

    而之前负责去过问马蹄声的人正跟在其后,那方才那番动静,显然就是这人闹出来的了。

    这四旬男子是为唐道袭,幼年时以舞童之身侍奉在蜀帝王建身侧,因得王建宠信,当下已是山南节度使兼内枢密使,此次汉中增兵凤翔,唐道袭便是西路军招讨使,地位虽比王宗侃低一级,但若真要说宠信,王宗侃还真不如他。

    看着楼下唐道袭笑眯眯的样子,王宗侃先是一愣,而后马上也笑呵呵的抚须邀唐道袭登上望楼来,在屏退左右后,也不问唐道袭夜来何事,只是道:“使相所言非虚,此战僵持日久,莫说本将在皇上那里不好交代,只怕军心亦要受挫。”

    说着,他负手远眺着凤翔城,叹气道:“军粮辎重要想转运出蜀,需消耗大量民力物力,数万人马相持于此,每日所耗,何等庞大?此战我军虽势如破竹,然终究让岐国有了坚壁清野的时间,我军当下无法就地补粮,全要靠后方供养……使相,时局艰难啊。”

    唐道袭同样负手于后,闻言却是笑眯眯摇头:“某家方才所言不过玩笑话,侃帅又何必真要煞有介事?我军辎重补给困难,岐军又何尝不是?凤翔城内暂且不提,那岐王所处的岐营内,只怕亦无多余存粮,且岐军上下不过万人,在侃帅之前不过冢中枯骨罢了,侃帅所忧,是另有其事吧?”

    王宗侃呵呵发笑,进而肃然点头:“不瞒使相,对于岐军,本将确已有思路。岐军底细,本将已尽数所得,岐王麾下所用,数日前西营大战已全部抛出,再有一场大战,本将敢言岐营必破!”

    唐道袭点头不语。

    果然,王宗侃遂又马上语气更加严肃起来:“然今日本将得报,东面梁军异动,两日前武功县陡增梁军兵马,虽不知其众,但来势汹汹,只怕不是单单为了防御我军那么简单……”

    “按谍子所言,那梁国宋王萧砚虽是兵变掌权,然根基却并非之前预料的那样不稳,当下已拥兵抵达洛阳,其人年纪轻轻但野心不小,只怕也存了下场的心思……本将忧虑,若战事旷日持久,纵使最后破了凤翔,却也难以挡住梁军攻势。”

    王宗侃盯着唐道袭道出忧虑后,却见后者却只是左右踱步,笑而不语,遂心下一动,沉吟问道:“使相此来,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唐道袭哈哈一笑,拍着王宗侃的肩膀,好整以暇道:“侃帅高瞻远瞩,确不是朝中那帮草包可比的,某家可听说朝中甚至有人鼓动皇上趁势一窥关中虚实。”

    王宗侃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

    唐道袭因与太子不合,在两年前被外放兴元府以山南节度使的身份镇守汉中,但就算如此,王建对他宠信依旧,故唐道袭一直在参与朝中争储一事,与后宫某位娘娘也牵扯甚深。方才这句话,显然是在点骄横跋扈的太子王元膺。

    王宗侃虽与唐道袭在朝中不时会默契的引为盟友,却也不想在皇帝王建正当体健的时候卷进这种事去,遂当然不会接话。

    唐道袭瞥了王宗侃一眼,心下虽然讥讽这个老狐狸真是不肯上钩,但也不急不躁,只是捻着一副美髯幽幽道:“谍子的奏报,终究是一家之言,梁国此番大变,梁帝朱温都被迫去位,天下人坐视一介竖子掌权,焉能平静?”

    王宗侃不禁动色,环顾左右,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当下关头,还请使相直言。”

    唐道袭哼哼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却不交给王宗侃,只是双指夹在手中微微举起,眯眼道:“侃帅可知此信是何处得来?”

    王宗侃忍不住皱眉,他隐隐有几分猜测,却不敢确定,遂一时捋须沉默,眸中却闪着精光。

    唐道袭轻轻一笑,拍了拍王宗侃的肩膀,终于不再卖关子,轻声道:“长安,乃杨师厚亲笔所写。”

    纵使王宗侃略有心理准备,听见这个消息却也难免心下大震,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稍稍放大,片刻后才沉声道:“所为何事?”

    唐道袭将书信交给他,进而自顾自的负手踱步,淡淡道:“那所谓大梁宋王萧砚,一介小儿,身份都不清不楚的,他来掌权,梁国上下有几人能服?杨师厚在梁国一向都自成一派,唯只有朱温能压得住他,何论一个小儿萧砚?”

    他笑道:“那萧砚出兵而来,打的虽是伐岐的名目,但明显是为了趁势打压杨师厚坐稳权位,杨师厚亦是枭雄之辈,岂能束手就擒?”

    王宗侃迅速扫完书信,沉思道:“抵达武功前线所部,是李思安率领的一部萧砚亲军?杨师厚欲让我们主动出击武功困住李思安?”

    “武功受围,而杨师厚又作壁上观,那么长安还有的那一部萧砚亲军,也必会驰援而至,如此一来,那所谓萧砚麾下的全部亲军,便会尽被拖延长安以西一线。”

    唐道袭淡淡道:“作为回报,杨师厚会压住其后的梁军不得过潼关,也就是说,梁军不会插手凤翔这边的战事。”

    王宗侃皱眉道:“杨师厚岂会这般好心?”

    “这就是侃帅不解其中的道理了。”唐道袭玩味一笑:“若某家猜得不错,杨师厚让我们出兵武功困住李思安,是为了让那萧砚左右无兵马所用。而杨师厚坐拥长安隔绝其中,岂不正好趁势兴兵夺权?”

    说着,唐道袭便不禁冷笑:“在梁国权位面前,一个凤翔又算得了什么?杨师厚此人某家虽没打过交道,但他这种人,某家见过的可太多了。”

    王宗侃一时愕住,但马上就回过神来,沉声道:“本将不想关心梁国会不会发生争权夺利的事,这信上看起来不错,但使相可敢担保杨师厚达成目的后,不会腾出手来继续出兵凤翔?”

    唐道袭将手搭在木栏上,斜睨了眼王宗侃,略略嗤笑了一声:“侃帅杞人忧天了,凡此等事变,纵使事成,杨师厚也需耗费大量时间去稳定局势,哪里能有心思来顾忌西面?只怕杨师厚得手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带着朱温或者哪位朱家皇帝返回汴梁,彻底把权位坐实……”

    王宗侃皱眉思索良久,不肯轻易接话,他是一军主帅,任何事都要考虑到,自不会如此轻易相信所谓杨师厚。

    唐道袭亦也不急,只是慢悠悠道:“如此一来,梁军会不会陷入内乱暂且不提,那武功一线的萧砚部,势必会方寸大乱的。届时侃帅若趁势纳降此军,甚至还可趁着杨师厚无暇顾及西面,直接进兵长安威胁潼关,如果顺利,占据整个关西乃至关中都说不定。

    在之前,若说要一窥关中虚实,某家只会骂那人是蠢货,但当下既有这个机会握在手中,关中虚实,可就真能一探了……”

    王宗侃终于有些心动。

    唐道袭便趁机凑上去,压低声音笑道:“如果侃帅不愿下决定,亦可上报给皇上,让皇上拿主意不是?但时机转瞬即逝,焉知这一去一回会不会有什么变故?这开疆扩土之功若抓住,足以让侃帅名垂青史了……”

    王宗侃攥紧手中书信,负手在后,远眺着凤翔,眼睛中闪烁着火光的倒影,却是不再优柔寡断,沉声道:“不管如何,此战都当以凤翔为主,本将无法抽身,使相可愿前往?”

    唐道袭哈哈一笑,竟是正儿八经的拱手施礼:“侃帅下令,末将敢不领命?侃帅尽可安心大破岐军,末将自领西路军东进,决不让侃帅有东顾之忧……”

    王宗侃长舒一口气,回身把唐道袭扶起来,重声道:“就尽数交给使相了。”

    唐道袭一笑,当即施礼退去,只片刻,望楼下便又响起阵阵马蹄向东而去。

    看着其人领着亲兵消失在夜色中,王宗侃皱眉沉思。

    这位使相一心要去拿下此功,不尽然是为了这一战着想,西路军出蜀后,也一直都只作为后备军未曾动用,这场凤翔大战,除非歼灭岐国一支建制军马,不然唐道袭都不能算立下大功。

    但杨师厚这一邀约却是不一样了,唐道袭是主导人,又是自领西路军出兵,若是事情顺利,大头自然可以落在王宗侃这个主帅身上,但其他的全部功劳,还不是由唐道袭自己吃下。

    如此一来,唐道袭归朝中枢就不是太子可以阻拦的了,甚而可以凭借这场大功联络朝堂盟友鼓动皇帝把太子换了。

    唐道袭和太子不睦,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王建已过六十,太子早晚上位,彼时唐道袭必被清算,就算是为将来计,唐道袭都得尽快回朝联合后宫那位娘娘斗垮太子。

    王宗侃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同样无法忽视这一解决梁军威胁的机会,凤翔岐军已经是独木难支,早晚必败,若没有梁军作为威胁,王宗侃自能大有所为,拿下岐国全境也未尝不可能。

    思来想去,他只是重重一捶身前木栏,兀自冷冷出声。

    “好个小儿萧砚,不在汴梁享福,偏偏要凑上来,这等苦头,是你自找的!”

    ——————

    两个蜀国大将一谋事了,岐营之中却还是不息。

    大帐所在火把燃的正烈,女帝及麾下军将,济济一堂。女帝不提,从来都只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岐军将领却大多都是神色凝重,帐中鸦雀无声,只听得火把上细微的噼啪爆裂声。

    姬如雪环胸立在角落闭眼养神,身旁便是那定霸都骑将裴崇武,后者更是轻松,双手托在腰带上轻抬下巴,脸上略有傲色。

    据说宋王在帐中,便常手按腰带示人,霸气侧漏,裴崇武虽未曾亲眼见过,但定霸都上下军将私下都学着如此姿态,他堂堂一营指挥使,自然有样学样,而今在这岐军帐中,眼见这些厮一副大气不出的样子,更是把这个姿态摆得足,傲气十足。

    沉默良久,帐下有一岐将终于第一个站出来出声:“岐王,我军数日前受挫众将士还未来得及恢复元气,固守大营与凤翔遥相呼应才是正理,焉能再次主动兴起野战?蜀军数倍我军兵马在南,足以分兵袭我大营,大营不保,为之奈何?”

    左右军将默然,显然都是这个心思。

    女帝平静点头,道:“李将军言之有理,大营为我方后顾之地,然李将军可能没听懂本王方才之意思,此次出击,并非简单野战,乃是决战,凤翔守军,本王亦有安排。”

    那岐将不禁一怔,连带着左右同袍亦是茫然对视,面面相觑。

    “岐王之意,乃是弃营全军出击!”裴崇武这时候得了身旁姬如雪的允准,径直大步走出,先是对着女帝抱拳一礼,进而才对着左右大声道:“大营本就存粮不足十日之需,何必困守?接下来几日,全营上下填饱肚子准备大战便是,蜀军数倍于我又如何?诸位难道不敢随岐王破之!?”

    那岐将唤作李继崇,是李茂贞货真价实的侄子,但年龄比女帝还要痴长十来岁,他亦是岐国高级将领中为数不多知晓女帝身份的人,如今官拜秦州天雄军指挥使,是帐中只比女帝地位低一号的人,此时闻言一愣,进而马上大怒,道:“汝是何人?帐中议事,岂有你说话的份?”

    “李将军息怒。”女帝笑了笑,开口道:“此为本王借的外援裴崇武裴将军,两日前才入营,李将军自看着面生。裴将军所言不错,诸位也知晓,营中存粮已然不足,就算节省餐食也不过十余日所需,困守大营,也早晚不攻自破而已。”

    李继崇和女帝是正儿八经的亲族,还是卖女帝面子的,当即冷哼一声不与裴崇武见识,但刚想说两句时,却是一愣,进而大愕道:“外援?”

    这时候,李继崇才终于想起似的,一指裴崇武,忙道:“那一人三马的百骑,是你的人?”

    裴崇武哈哈大笑,抱拳一礼:“何止百骑?李将军恐不知,我……”

    但刚说到这里,裴崇武却是一顿,继而干笑一声,打了个哈哈:“总而言之,确实是这样,末将奉命驰援凤翔,为岐王听用。”

    姬如雪松了口气,好险就让裴崇武泄露了机密,不是信不过帐中诸将,但定霸都驰援一事极为重要,能瞒一天是一天,岐营中人多眼杂,若是提前泄露了消息,这一后手的效果难免会大打折扣。

    李继崇却不知其中内情,当即叹了口气,对女帝道:“岐王,那百骑确乃精锐,然堪堪百骑,能当何用?末将虽不想自挫士气,然当下最好的选择,是暂时退兵向北,召保大、保塞、义胜三军南下,才方可与蜀军决战。”

    裴崇武绷着脸,这时候也不插话,只是老老实实退回姬如雪身侧,形同姬如雪的一个护卫也似。

    女帝却是笑而不语,进而对着李继崇招了招手。

    李继崇不明所以,但也马上大步走过去,便见女帝随手在帅案的一张纸上写了一行字。李继崇一眼扫过去,当即猛然一惊,进而马上抬头死死看了眼裴崇武。

    “竟有……”

    李继崇又惊又喜,但察觉到身后诸将的目光纷纷投来,当即忍住后面的言语,不过仍于情绪激动下重重在帅案上一拍。

    女帝扫了他一眼,李继崇便当即冷静下来,更不去看裴崇武,只是重新退回帐下,面对左右疑惑且好奇的视线也目不斜视,只是道:“岐王早有安排,末将自当配合为之!”

    左右诸将尚在讶然,女帝则已点头下令:“明日开始,将士们一日四餐,存粮只留三四日所用,各营点备器械,等待军令即可……如此,军议便罢。”

    事已至此,帐中诸将哪里还能劝阻,且看李继崇那莫名升起的自信来看,当下还能有什么选择?遂各自施礼下去:“喏。”

    脚步声错落杂沓的散去,裴崇武也告辞离去,女帝却叫住了姬如雪,看着散去的众将,平静道:“后面几日,你就留在我身边,哪也不准去。”

    姬如雪愣了愣,只是静静点头,转身离帐。

    大帐之中,只剩下了女帝一人,她独自看着帅案上所写的字迹,良久良久,仿佛心下有一根弦稍稍放松,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她拿起那留有字迹的纸张,看着它在火光中慢慢焚去,凤眸中映着淡淡光亮。

    风雨即来,大厦将倾,终结这一切的,会是你我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