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秦恒启的难受,皇帝苦笑道:“朕其实想跟太子多相处一阵子,把知道的多教导太子一些,以后你就能走得顺一些,可惜时间不够了。”
皇帝看了过去,目光一寸寸流连在秦恒启的脸上:“其实太子长得更像朕,可惜每次见面,朕都没能从人群中认出你。”
如果早点认出,把秦恒启接回来,他们父子两个就有更多相处的时间了。
可惜没那么多如果,皇帝再是不舍,也只能拼命把能做的做了,不要给秦恒启留下太多的烂摊子去收拾,免得焦头烂额的。
“太子也不必伤心,朕这样也是身为皇帝要做的,你以后亦会如此。举国上下经不起内乱,如果你的兄长真做出不该做的,太子也不必手软,朕不管在不在,都会站在太子这一边的。”
大皇子野心足够,可惜能力不够,比不上前太子,更别提是秦恒启了。
如果没有其他人,皇帝兴许才会考虑大皇子,却也会留下四个辅助大臣,绝不会让大皇子刚愎自用,一意孤行。
可惜大皇子生不逢时,身为长子却没有足够的能耐,每每叫皇帝失望。
不是嫡子,却是长子,注定要被视为威胁,只能远远打发。
皇帝能为长子做的,就是挑一块远离京城却也算是富庶的封地。
大皇子要是能安安分分地过日子,新帝容不下他,在封地里也能过得不错。
他要是不愿意安分,那么封地自是有人会收拾。
皇帝压低声音道:“跟着他去封地的侍卫里有朕的人,若是他有不轨之举,必然会禀报过来,朕已经许了对方先斩后奏。”
比起儿子,皇帝更重视举国上下的安宁,绝不能因为内乱给别人可乘之机!
他抬手压在秦恒启的手背,目光灼灼:“不要害怕那些邻居,谁敢伸手进来,全都剁了!”
秦恒启轻轻点头应下:“父皇的教诲,儿臣都记下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皇帝低低叹了一口气,秦恒启隐约也能猜出他想说什么:“关于皇后的处置,朕已经拟了密旨,等朕去了,太傅就会拿出来宣读,到时候太子什么都不必做,听旨就是了。”
交代完这些,皇帝脸上的疲倦更深,闭上眼仿佛又要睡过去。
秦恒启满腹疑问只好压下,轻手轻脚退了出去,站在殿门前久久没能回神。
等回去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见贺仪珺趴在桌上等着自己都睡过去了,秦恒启才过去轻轻把人抱起来送去床榻。
贺仪珺被惊醒后看着他一愣:“殿下这是哭了?”
“没有的事,”秦恒启低头看着她,半晌把脸埋首在贺仪珺的肩窝:“我看着似是要哭了吗?”
“是的,殿下满目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了。”贺仪珺伸手抱住秦恒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殿下难过的话可以靠着我,我会一直在的。”
秦恒启鼻尖下全是贺仪珺的馨香,难过渐渐散去,其实他有些猜得出皇帝的处置究竟是什么,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贺仪珺再低头的时候发现秦恒启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自己睡过去了,眉头还皱得紧紧的,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便没松开手,搂着人直到天亮。
秦恒启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贺仪珺的怀里不由一怔:“夫人一夜没睡吗?”
“殿下睡得不安稳,我就不敢松手了。”贺仪珺难得见秦恒启这般难过的样子,哪里舍得松手?
他无奈一笑:“叫夫人担忧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贺仪珺摇头:“难怪不是什么坏事,要是在我面前殿下还遮遮掩掩藏在心里,这才叫我难过了。”
夫妻之间要还要藏匿喜怒哀乐,彼此强颜欢笑,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还把在后院溜达的大虎和小虎叫进来,它们乖乖趴在地毯上。
贺仪珺率先枕在大虎的身上,毛茸茸的触感就像让她整个人埋进去一样:“殿下要不试试?我以前在山上不高兴的时候就爱这样做,靠着特别舒服,大虎也乖不会乱动。”
秦恒启学着她的样子倚在小虎的身上,被它舔了舔鬓角,不由伸手揉了揉小虎的脑袋:“的确舒服,感觉烦恼都要消散一些了。”
两人依着老虎身上,没多久就有些昏昏欲睡。
兰嬷嬷惊惶的脚步声匆匆而来,没等她开口,外头就传来丧钟的声音。
秦恒启愕然惊醒,猛地站起身就往外头冲。
好在被贺仪珺一把抓住:“殿下换身衣裳再出去为好。”
这是皇帝驾崩的丧钟,他该换一身素净的衣服过去才是。
秦恒启浑浑噩噩被贺仪珺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袍,伸手抱住她叹道:“父皇昨夜还跟我说了很多话,像是在教导,又像是在交代,比平日的精神头要好一些,我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皇帝是回光返照了,跟平常不一样。
可惜他全然没想到这一点,也没能在皇帝身边陪到最后一刻。
贺仪珺握住秦恒启的手道:“皇上舍不得殿下,昨夜才会敦敦教导,殿下可不要叫皇上走得不安心了。”
秦恒启要是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就叫皇帝一番好意被辜负了。
皇帝做了那么多,就希望他能成为更好的君王。
他红着眼沉默了一会,整了整衣冠才一步步出去,脚步稳重,丝毫不慌乱,叫冲过来想禀报的兰嬷嬷也渐渐平静下来行礼道:“皇上驾崩,太傅请殿下过去。”
秦恒启点点头,很快赶到皇帝的寝殿,太傅拿着圣旨,示意众人安静。
他没看太傅,而是走到龙榻前,看着闭上眼安详而去的皇帝,忍不住握住了皇帝的手。
昨天抚在秦恒启手背的温暖大手,如今冰冰冷冷的。
皇帝闭着眼睛似乎只是睡过去了,可能下一刻就能醒过来。
太傅低声道:“还请殿下节哀,皇后娘娘就要过来了。”
皇后是被两个嬷嬷护送过来的,她浑浑噩噩地站在不远处,看着龙榻上永远闭上眼睛的皇帝还怔忪在地。
知道皇帝病怏怏的,但是一直没说严重下去,还以为没那么快,谁知道忽然有一天他就死了?
所有人跪下听太傅宣旨,先是秦恒启继承皇位,成为下一任君王。
皇后目光闪烁,秦恒启一旦继位,那么她是不是要成为皇太后,再也没有皇帝的约束了?
身为长辈,秦恒启刚登基,根基不稳,是不是也需要亲戚帮忙巩固朝堂?
大学士府沉寂太久,如今正是起复的机会!
没等她高兴完,就听太傅宣读了关于自己的旨意:“……朕与皇后恩爱非常,承诺携手白头,如今朕舍不得皇后,盼她能常伴左右……”
皇后听得整个人都懵了,猛地起身打断道:“这不可能,皇上不会这样对我的!”
这旨意虽然隐晦,却足够让所有人明白,皇帝有意让皇后陪葬!
让嫔妃陪葬在前朝已经取消了,尤其是贵为皇后,简直是前所未闻。
皇后质疑道:“这不是皇上的旨意,必定是有心人为之。”
这个有心人是谁不必说,肯定是宣读圣旨的太傅了。
密旨只有太傅一人,他要是擅自修改过,谁都看不出来。
但是太傅没必要针对皇后,太史率先辩驳道:“虽说是太傅一人收下密旨,上面有完整的封条,在场的大臣都亲自验证过,并没有开启过。”
封条足足有四层,撕下一层别的都会损毁,上面有皇帝的笔迹,当初封上的时候有四位大臣亲眼目睹过,要模仿根本是不可能的。
太傅身边还有四位御林军保护和监视,从未离身过,根本不可能有修改圣旨的时间。
皇后没想到皇帝想得如此周到,想必他临去之前就已经安排妥当。
不愧是少年夫妻,皇帝对皇后的性情十分了解,甚至猜得出她会当场质疑圣旨的真实,早早就有所防范。
皇后没想到皇帝这么狠,之前把她禁足在殿内不能踏出去一步,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便撒手人寰。
最后还打算让她陪葬,她不在就没人能阻碍秦恒启了。
为了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皇帝是费尽心思为他铺路,那么她呢?
多年夫妻,皇帝就如此狠心?
皇后两眼含泪看向秦恒启道:“我不相信,还没亲眼看见我儿登基,如何能就这样丢下他去陪伴皇上?”
秦恒启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难道会眼睁睁看着自己陪葬而死吗?
然而皇后指定要失望,秦恒启看都没看她道:“一切听从父皇的吩咐,娘娘舍得父皇孤身一人而去吗?”
皇后被噎了一下,不可置信看向秦恒启:“你、你竟敢如此,我是你的亲生母亲!”
秦恒启回头露出一抹冷笑,到底不愿意惊扰皇帝的安宁:“太傅继续宣旨,莫让娘娘继续打断了。”
两个嬷嬷会意,用帕子堵住了皇后的嘴,让她跪下继续听旨。
朝臣们面面相觑,有些觉得太子不近人情,连亲生母亲都如此对待,毫无一国之母的尊严。
有些却明白太子的作为,毕竟一出生就被换到武安侯府过那样的日子,如今重新回来没对皇后直接出手已经足够仁慈了。
加上要陪葬是皇帝的意思,恐怕皇帝也担心自己一去,皇后怕是会用身份来压制太子,才会出此下策。
让皇后陪葬,对皇帝百年之后的名声可不好,怕是会有后人私下嘀咕他对发妻都如此狠戾。
只是对秦恒启来说,皇帝宁愿毁掉自己最后的名声也要为他除去皇后这个障碍石,心里感激还来不及,更是愿意兢兢业业为皇帝守灵七天。
皇后试图软硬兼施,就希望秦恒启能放过自己。
让人找来替身陪葬,她愿意隐姓埋名,绝不会再踏进京城一步,只盼着能留下性命。
皇后不想死,但是看秦恒启丝毫不愿意改变主意的样子,就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当年不该心软把你送去武安侯府,而是直接掐死,我如今就是皇太后,也不用陪葬而死了。不愧是亲生儿子,你跟皇上真像,一样的心狠手辣,一个能让发妻陪葬,一个不顾亲生母亲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