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阳侯府。
江远兴侍奉在江老太太病榻前。
江老太太如今中了风,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只能躺在床上让人伺候。
宫里的太医来看过,开了几副药,却也明确告知,江老太太能恢复的机会渺茫。
她素来要强,得知自己的病情后,病的愈发严重,如今她躺在床上,混浊的一双老眼此刻眼泪纵横,口水从歪斜的唇角流出。
江远兴重重叹了口气,拿起帕子给她擦拭。
半个时辰前,有小厮从外头采买回来,带来了江锦安与陆清渊定亲的消息。
床榻上江老太太啊啊呀呀的不知说着什么,她口齿不清,每说一句话便会带出更多的涎水,江远兴皱了皱眉,放下药盏:“母亲!您不必难过,那丫头既然决意与咱们断亲,往后她是死是活与咱们也不相干了!”
床榻上的江老太太呜咽着,混浊的泪滚滚而下。
她心中悔恨啊!
一副好牌被打的稀烂。
是她昏了头,原以为萧崇楷对江娇真的有情,江娇能坐上太子妃之位,可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江娇只是个妾!
若是萧崇楷真的对她有情怎会连个侧妃之位都求不到?
到最后让她以妾室的身份嫁入冀王府。
从一开始萧崇楷对江娇便不曾有真情,是她糊涂,竟允许江娇舍弃与沈越洲的婚约。
江老太太悔恨无极,可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江老太太想对自己的儿子说,沈荣宁如今已然失势,不若同江锦安一般转投东宫!
沈家记恨城阳侯府,萧崇楷又不看重江娇,人家到底是亲舅甥,不然等到东宫倒台,江家便是第一个被清算的!
江老太太眼珠死死盯着江远兴,嘴里含糊不清的吐出些音节:“转......投......东宫......”
话还未说完嘴里涎水便流了满脸,她焦急的要命,可一句简单的话在此刻竟是那么困难,江远兴把帕子垫在她颈侧,并未听清楚她含糊不清的话语,还以为她是因为江锦安定亲被气的。
他道:“咱们家养了她十几年,到最后却养出这么个白眼狼来!母亲您不必难过,也不必生气,陛下到底是看重沈妃娘娘的,也更偏疼冀王殿下些,太子庸碌昏聩,等冀王殿下登基,娇儿便是皇后!”
江远兴说完,想起往日在府里一家人和美的日子,又唉声叹气起来:“这丫头主意也是正了,定亲这么大的事,便这样草率的决定了,咱们侯府哪里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好吃好喝养了十几年,到头来她竟然与咱们断绝了关系,若是她娘亲还在......不知有多伤心呐!”
江止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他颈侧的伤已然结了痂,此刻只余一道伤痕,“就算是娇娇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可她也让娇娇失尽了颜面,气病祖母,刺伤兄长,她此番把事情做的这么绝,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这种人早该在娇娇回府的第一日便把她杀了,以解我心头之恨!”
雪松堂外,江淮听着江止的话,本就惨白的脸上此刻更是一点颜色都没有了。
他昏睡了许多日,今日才醒来,听人说祖母病了,便想着来探望,谁知却听见江止与江远兴的话。
寒风卷起,吹得他肩上白狐大氅微微摇动。
他病弱憔悴,此刻一身白衣飘渺如山间云雾,似乎一阵风便能把他吹走似的。
青斋担忧的看着他:“公子,这里风大,还是快些进去吧,您才苏醒,别又冻坏了身子!”
扶着江淮进了雪松堂,青斋原以为江淮被江锦安刺伤,病了这么久,加之江老太太因着江锦安如今瘫在床上动弹不得,江淮心里对江锦安多少是有些怨怼的。
岂料江淮开口却是:“她没错。”
江远兴皱起眉,不解的看向江淮:“淮儿,你在说些什么?”
江止想上前去搀扶江淮,却被他推开,江止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兄长您这是做什么?”
江淮视线掠过床榻上的江老太太,在江止面上停留一瞬,最终落在了江远兴面上。
“江锦安,她没错。”他面无表情的道,麻木的眸光里掺杂了几分讥讽的笑意,他缓缓道:“错的人,是我们。”
“你疯了不成?”江远兴指着床榻上的江老太太,言辞激烈:“你的亲祖母因为她被气成这副模样,你说江锦安没错?你是忘了你为何重伤吗!”
“江璟瑜!你是疯魔了!”江远兴一双眼瞪得滚圆,瞧着如今的江淮好似个陌生人一般,“当日她仗着长公主的势,在侯府门前咄咄逼人,这是她一个姑娘家该做的事吗?这难道还不算是忘恩负义?”
“侯府养她十几年,纵使是江娇这次做的过分了些,难道她就该不顾念这么多年的情分把侯府赶尽杀绝?”江远兴一把扯过江止,指着他脖颈上的疤道:“你亲眼瞧瞧,这可都是她的杰作!”
“忘恩负义么?”江淮笑容极冷:“她走时,留下来侯府给她的所有东西,甚至还留了许多银票,若说是恩,那些银子也该还够了。”
江远兴一怔,那些银子他从中取了许多给江娇做陪嫁,那的确称得上是一笔巨款了,至少买断江锦安在侯府这些年的生养之恩是够的。
他嗫嚅着不愿意承认:“这怎可混作一谈!”
“青斋,把红珠带来吧。”江淮吩咐下去,青斋出了雪松堂后,江止不解的望着他:“红珠?她不是早就被赶出府了吗?”
江淮眸光冷寒:“那你可知她为何被赶出府?”
江止一噎,不解的看着江淮:“兄长您今日为何这般向着江锦安说话?她把你伤成这样,难道你就不恨她?”
江淮抚摸着自己胸前的伤口,喃喃道:“这是我罪有应得。”
“许多事,并非江锦安之过,你我当局者迷,这些过往是非,从红珠嘴里得知,你们便知,谁对谁错了。”心脏钝痛,江淮抿唇,看着青斋带了红珠进来,他低声道:“许多事,从一开始,便是咱们错怪了她,到底是城阳侯府薄待她。”
江止打断江淮,他厉声道:“兄长您难道忘了,当初若非那歌姬将她二人调换?娇娇为何会吃那么多年的苦?这一切本就是她江锦安的错!”
“她当年尚在襁褓之中,你叫她能做些什么?这难道是她的本意?”江淮咬牙切齿,“若是有的选,你以为她愿意落在这城阳侯府里?”
红珠跪在堂中,战战兢兢的低着头,江淮冷声道:“今日不必顾忌,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就是!”
“是。”红珠深吸了口气,缓缓讲述起自己知道的那些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