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
贵妃躺在床上，日光透过水红色绸纱洒落在她手中的雕着牡丹的玉如意上，比御花园中盛开的牡丹更加璀璨雍容。赵承渊坐在床边，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疲倦，须发皆白的太医跪在床下，正替贵妃把脉。
“贵妃如何了？”赵承渊神色担忧，他和阿霁膝下唯有赵容一个孩子，他看着赵姝越长越大想着若能和阿霁再有一个女儿最好，可若早知这个孩子会让阿霁受这般苦楚，他宁愿不要。
太医收起脉枕，躬身道。“贵妃娘娘小产虽然伤身，但好在多年来精心补养，体质温厚，好好补养一阵便可恢复如初，陛下不必过分忧虑。”
赵承渊点头，正要让太医退下，却听得柳霁开口。“陛下这几日劳心伤神，瞧这眼下的乌青都快赛过容儿的那匹黑骏马了，也该让太医瞧瞧才是。”
他对柳霁一向无有不应，见心爱的女人未施粉黛温柔又担忧地看着自己，赵承渊心底一软，盘桓在心头的疲倦也消散不少。他伸手让太医诊脉，片刻后，太医回禀不过是连日操劳加之骤闻噩耗导致的病症，只要稍加休息适当放松心情便可调整。
袭香送走了太医，王内官却又来报。“陛下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赵承渊这几日对忙着照顾柳霁这头，朝中宫内的大小事宜都交由太子去办，倒也事事妥帖。“传他进来罢。”
赵玄从门外走进，玄色绣着老银色四爪银龙的衣袍猎猎带风，步伐春风得意，神色却是沉稳老练。从前他鲜少踏入未央宫，长乐未央，父皇对柳霁的明显偏爱让他十分抵触这座宫殿，可现在，他握住了贵妃的把柄再次踏入这里，心头只有从容。
行过礼，赵承渊看着愈发挺拔的长子竟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见带着将门英气的发妻站在他面前，平心而论，赵玄在储君之位坐了二十年，从未有过行差踏错，相较赵容的确更适合储君的位置。
但赵容是他和阿霁的血脉，登基前，他曾答应过阿霁会封她的孩子为太子，可惜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身体病弱，早早离开人世……
“太子怎么这时候来，事情都忙完了？”赵承渊看向赵玄。
赵玄颔首，关切道。“贵妃娘娘也是儿臣的长辈，儿臣自然该来关心慰问，儿臣已经吩咐国寺里的师傅为娘娘腹中之子诵经祈福，望他早登极乐。”
闻言，赵承渊心底微动，他虽不喜欢赵玄的母后，但已过去十几年，赵玄的母家再强势如今也只剩下一抔黄土，近些年，他总想起从前阿霁未入府时发妻和自己相处的光景。说到底，赵玄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从前赵玄看他和阿霁总是冷淡疏离，他堵着气也不肯与赵玄多亲近，但赵玄低头服软，他心底反而生出几丝愧疚。
“玄儿愈发懂事了。”
赵玄听见久违的称呼，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若是从前或许他还会为之感动，幻想着自己能在父亲心里排上名号，但现在他明白，只要贵妃不死，赵容不死，他就永远也不可能坐上皇位。“父皇过誉了，这是儿臣应尽的本分，儿臣方才进来时，见太医正同婢女说抓两副药，父皇素日劳累，也该保养身子。”
这边父慈子孝，坐在床上的贵妃心里却涌出危机感。前段时间将军府已经将江岁华等人在长生寺的行踪都告诉了她，再加上马球场上明晃晃的试探，若再不动手，只怕不等太子将他们拖下马，赵承渊也会察觉端倪。“太子料理前朝诸事分身乏术，幸而有霍太师帮衬着，听闻江大人在太师府停灵，也不知发丧了没有？”
“昨日已经发丧，幸得父皇体恤，允准江姑娘留京服丧，想必江大人在天上也定会感沐父皇恩德。”赵玄视线从贵妃手中的玉如意上掠过，看见玉雕琢而成的牡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听闻江和易已经发丧，赵承渊不由有些感慨，当初千里迢迢将人从芜城调来京城，却没想到落得如今这般下场。“江家那妮子看着羸弱，才从靖州府回来朕本想着办个马球会疏散疏散心肠，谁知闹出这样的局面。她母亲走得早，父亲新丧，回到芜城又无人照拂，万一这山高路远地再出血什么差错，岂不是叫江和易魂魄难安。”
像江岁华这般有胆识有魄力官家小姐不多见，赵承渊实在喜欢，与其回芜城成日闷在家里白白落下一身病，不如让她留在京城好歹认识的人多些，也好彼此有个照应，等三年后孝期满，他再亲自在朝中给她挑个好人家赐婚。
赵玄点头称是，父子之间的气氛越发融洽。
待赵玄离去，贵妃摩挲着玉如意的指尖已然冰凉。当初赵承渊给她的承诺是登基后便封她的儿子为太子，可登基后，太子的位置却落在了赵玄身上，多年过去，无论她如何试探，他始终未允，先前是拿二皇子身体不好作借口，二皇子死后又推脱说赵玄深得人望不可擅动国本。曾经他多厌恶那位将门出身的皇后，如今人埋在土里化成一堆白骨了，他反倒想起人家的好来了。
说到底，男人的话不过是过眼云烟，一阵风吹来，便散了。
察觉到女人的失落，赵承渊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四月二十七，是容儿的生辰，这些日容儿待你贴心周到，也十分懂事，前日还抄了几分佛经来焚烧祝，朕想让人好好操办一番。”贵妃佯装生气。“原来陛下还记得容儿呢。”
赵承渊轻笑着，将头抵在女人头顶。“容儿是朕和你的孩子，自然是朕最疼爱的，只是你的身子还没调养好，只怕劳累了阿霁。”
贵妃柔柔地靠在男人怀中。“不妨事，臣妾虽为腹中之子伤心，但容儿也是臣妾的孩子，生辰大喜，臣妾不愿委屈了他。”
“阿霁，你总是这样温柔。”
此生能得阿霁，是他的福气。
只可惜，沉浸在温柔中的男人没有注意到贵妃眼底的毫不掩饰的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