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的烛火照在少女脸上，长睫在少女眼下投下一片跃动的阴影，像玩弄人心的精怪。赵玄愣了一会，很快反应过来的，但这个猜测太荒谬，荒谬到可怕，脑中根深蒂固的认知在无数线索中被彻底绞碎，他默了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赵容是萧胤明和柳霁的儿子。”
江岁华无视掉他艰涩的嗓音，眼眸弯弯地凑近男人，借着男人眼中的倒影，一点点拭去唇边的口脂。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赵玄，放任那些疯狂诡谲的思绪在男人脑海中激荡。
难怪，萧胤明除了朝堂与战场最常待的便是明武场；难怪，父皇如此宠爱贵妃自从三皇子诞育后，十六年竟一无所出；难怪，贵妃在马球场上受惊后并无大碍，回宫好生将养着却落了胎，原来所谓的君安臣乐不过是披盖在丑陋真相下的外衣。若是如此，那二皇子自幼体弱多病或许也与贵妃脱不了干系。
想起明武场上一同习武的两道身影，赵玄心中的震惊逐渐被滔天的惊喜取代。
赵容不是父皇的血脉，也就意味着父皇膝下唯有他拥有继承皇位的资格，无论是父皇还是大庆的百姓都希望江山后继有人，不落入他人之手，将来坐上皇位的只会是他，也只能是他。
“臣女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江岁华唇角含笑，语调上扬。
赵玄压制住心头的狂喜，略带审视地看向面前的女人。“所以，这件事你一早便知道了，是吗？”
“是。”江岁华丝毫不惧。“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很好奇，看见自己捧在手心疼爱的女儿和她同父异母的兄长有了肌肤之亲，温氏、萧胤明以及柳霁会是什么心情，是否也能体会到我父当年苦苦哀求只为保全女儿的痛苦？”说到这里，她倏地顿住，哂笑一声。“当或许有吧，不过他们今日所感之痛不过我父饱尝的万分之一，待殿下功臣之时，我会一点一点将我父受过的苦楚加倍奉还到他们身上。”
赵玄背后忽而爬过一丝凉意，就像冬夜顺着冰柱滴落的雪水，冻得人心底发寒。明明一年前还是出身低微从未涉及朝政的闺阁小姐，如今却是谈笑间取人性命的修罗恶鬼，她明明住在东宫，一举一动皆在他的视野之中，手中的消息却比他这个皇宫生活了二十年的太子还要多。
“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是风情，在战场上半知半解的情报便是害人害己的陷阱。”
江岁华太聪明，她算准了他会察觉到赵姝拙劣的伎俩并为之收拾残局，所以刻意隐瞒了最重要的消息，利用赵姝对霍重九情意、萧薇对赵容的爱慕，以及自己的皮囊设计了这场好戏，等所有人进了陷阱，她早已施施然抽身置身之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若非是他敏锐，恐怕早已被拖下水去，赵玄不习惯这种懵然不知的感觉，他必须做执棋者，而非一颗任人摆弄的棋子。
江岁华闻言勾唇一笑，她知道，赵玄在提醒她不要再有所隐瞒，但她又怎会言听计从，她想要的是坐山观虎斗。
“当然，臣女对殿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今日之事臣女若早早同殿下讲明，殿下心疼胞妹，臣女又如何能造就今日局面，只有让殿下以身入局才能将这场戏做得逼真，不是吗？”
赵玄抬手捏住江岁华的下颌，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本宫想知道，你对霍重九的冷淡，是为了利用姝儿的钩子，还是出自真心。”
在榴宵宫中听赵姝说起时这个问题就已埋在了他的心底，按例来的行事作风他大可以私下留意，但看着这张如花的笑靥，他忽而想当面问问她。江岁华没有流露分毫不满，语气轻快。“如果臣女说，都是呢？
霍公子待臣女是有救命之恩，也有男女之情，臣女当然也不会否认自己曾经对他的确有过一段爱慕之意，但殿下大功在即，臣女若为了霍重九与公主殿下为敌，岂不是自寻死路？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世界万物遵循法则如此，臣女又怎好违背。”
江岁华漂亮的瞳孔烨烁着野心，赵玄沉默良久，忽而笑了。
“臣女与父亲在权利面前不过是任人践踏的蝼蚁，所以，臣女想站在权利的顶端，才能为父亲报仇，让温氏等人也体会到被人权利践踏的屈辱。殿下英武过人，来日得登九五，岂是一小小探花郎可比？”
江岁华的奉承让赵玄眼底的笑意愈发明显，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喜欢过江岁华，他在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为了权利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的狠辣与野心。
原本他也喜欢她，但从来只是想将她纳入后宫做宠妃，但这一刻，他在她身上看见了治理后宫的才能。
一个对他无甚感情满眼权势的女人之于后位最合适不过，最重要的是，她还有重臣的爱慕，就像萧胤明和柳霁，只要江岁华在一日，霍重九就不得不为了她永远忠心耿耿，唯一不同的是，柳霁是被迫，而江岁华是自愿。
“你的野心很大。”赵玄手掌向下，暧昧地摩挲着她纤细的脖颈。
江岁华握住他的手腕。“殿下也不遑多让。”
两人的触碰点到为止，赵容心情却十分愉悦，他收回手。“只要你留在本宫身边，尽心尽力，本宫自然会如你所愿。”
从前，他妒忌赵容明明无论是读书还是武艺都比不过他却能获得父皇的全部宠爱，也怨怼父皇的偏心和冷漠，但现在，失去了皇室血脉的赵容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卑贱的笑话，至于父皇，他只感到荒谬和一丝可笑的怜悯。
有了至关重要的两点，三皇子和温氏等人指日可待，当务之急，是思考如何将这些捅到他那可怜的父皇面前。
赵玄看向江岁华，两人眼底的野心像是两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幽幽地泛着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