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穷乡僻壤一路考进京城,满腔青云志参加了秋试科考,本以为能以自己的才华报效国家,惠及百姓,实则却连笔下的文章都保护不了。
独自一人在京城四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也始终求不来一个公正,反而引来盗取他文章氏族的追杀。
此番种种,皆因他身后无权无势,形单影只。林观繁知晓姚珞珞的身份,更明白镇国公在京城和朝廷举足轻重的地位,只要他开口,此等不平之事,姚珞珞未必不愿意仗义执言。
然而林观繁只是轻轻摇头。
“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言简意赅:
“旁人不明不白拿了我的东西,有朝一日,我定会夺回。”
回府路上,天色已至垂暮。霞光渐渐暗淡,月亮的轮廓变得清晰,隔着漫漫星空与人间遥遥相望。
“你是说,每天夜里你和林观繁都在揽星楼约会?!”
“……我说的是,昨天晚上我在揽星楼见过林公子一面。”
反正逃不过姚珞珞的好奇,徐湘祈决定不打自招。
“差不多差不多。”姚珞珞笑得暧昧:“我就说你今日怎么会突然对他好奇,原来是有前因啊。”
仔细想想,抛开林观繁现在尚不明晰的身份,单论外貌学识,和徐湘祈是很相配的。
何况今日从林观繁口中听闻了牛棚书塾的事迹,如今姚珞珞对他的印象十分不错。
“只是好奇罢了。”
徐湘祈无奈笑笑,她就猜到,姚珞珞一定会反应过度。
“不小心问了出来,却没想到得到的是那样的回答。”
想要将两人撮合在一起的想法转瞬即逝,姚珞珞很快想到林观繁今天下午的语焉不详。
他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
仅凭姚珞珞与林观繁见过的几面,她不认为他会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放在身边,很难保证他是鲜花还是炸药。
思及徐湘祈上一段失败的情感经历,姚珞珞热血上头的激情很快冷却下来。
但身为徐湘祈唯一可以完全敞开心扉的闺蜜,姚珞珞仍然肩负帮她理清思绪的重任。
“湘祈,你心里是怎么看待林观繁的?”
听到姚珞珞这样问,她先是一怔,而后仔细想了想,回答:
“是个翩翩君子,是挺拔的青竹,但竹心之中,裹了一把刀。”
初见时,徐湘祈对林观繁没什么印象。他当时像个从血中捞出来的血人,浑身上下布满伤口,连面目都看不分明。
若非姚珞珞执意想要救他,她和林观繁或许此生都不会有所交集。
后来再见,徐湘祈也未曾在他身上投注多少注意,否则也不至于连他的姓名都没有记住。
可昨晚再见,她重新认识了林观繁。
烛火之下,男人低垂着眼帘,神情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书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随意拨弄算盘,便能将杂乱无章的册目理清。
她在林观繁批阅过的文书上见过他的字,清俊遒劲,寥寥几笔便足见风骨。
她擅丹青,因此向来习惯以字见人。
林观繁的字,她很欣赏。
但也仅限于此。
“林公子不愿意告知他此前发生的事情,或许是对我们尚且有所保留,又或者是为了不让我们牵涉其中,但至少现在,他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我们的事情,我们便应该投桃报李,以礼相待。”
“至于你想的那些事情——”
徐湘祈嗔道:
“我看你还是多将心思放在揽星楼和漕运队身上吧,若是没能在一年时间内将京城一半的货运量抢过来,届时陛下一道赐婚的圣旨降下,我们便只有任人宰割了。”
姚珞珞眨眨眼,一拍大腿道:
“对对,湘祈你说得太对了!这些小情小爱不能成为我们征服星辰大海的阻碍。”
她不知道徐湘祈是真的这样想,还是为了林观繁找台阶,只好顺着她的话肯定。
此事算作一个小小插曲,后来姚珞珞没有再问,自然也一直不知道,那天过后,揽星楼的一楼楼梯拐角,总会在打烊之后,亮起一盏微弱的小灯。也不知道,在那盏灯的映照之下,有两个各自岁月静好的身影。
今日姚珞珞又在揽星楼歇下。
徐湘祈从书架上挑了一本崭新的话本,径直往楼下走去。
原本那次在牛棚见面之后,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不再与林观繁多生交集。
直到她某天离开房间,突然发现楼梯转角的亮光。
脚步追着光源,徐湘祈跟着小灯布置的轨迹,一步步向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楼。
林观繁自然是在的。
踌躇片刻,徐湘祈还是走上前去。
纸张翻动的声响顿了一顿,林观繁在柜台后抬起头,火光跳动在他凝起复又晕开的眸色中,晃开轻柔的涟漪。
“徐姑娘,又见面了。”
“林公子。”
素白的裙裾扫过青砖,带起一阵冷冽的清风。
“天寒夜深,能否借一杯热茶?”
她没有问,为什么三楼通往一楼的灯火长明不灭。
他没有说,为什么不能将自己的故事告诉她。
两人一左一右,守着中间一盏烛火,各自汲取暖意。
那晚过后,徐湘祈便如今夜般,时常到楼下来。
“今日准备的是南疆黑茶,于叔上次送给我一些,此茶异香扑鼻,兴许你会喜欢。”
林观繁说话时不紧不慢,像玄关处的那盏风铃,不需如何摇晃,便能淌出清脆的声响。
话本正写到紧要处,徐湘祈头也没抬,“唔”了一声。
一只嫩白的手掌便伸到了林观繁眼前。
等了半晌,掌心仍是空空如也,徐湘祈才终于发现不对,抬头看他。
昏暗的光线之中,林观繁的皮相总是尤为好看。见她终于抬头,他轻叹:
“难得,徐姑娘尚且记得林某在侧。”
这话说得三分幽怨、七分调侃,徐湘祈不由得斜睨他一眼,也笑:
“难不成林公子还要同这话本吃味?”
林观繁摆手:
“不敢。若非托了话本兄的福,林某这茶摊没了唯一的人,可要经营不下去了。”
茶香翻滚,笑声渐熄,揽星楼重新归于宁静。
却听窗外似是有风忽从平地起,隔着一道屏风,徐湘祈听到后巷传来奇怪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