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不说话，莫城就一直跑着。
直到第十圈，慕杜安终于体力不支。
黄沙弥漫下，一个腿软便倒了下来，直挺挺的摔在了后面那匹马的前面。
浑身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去挪动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蹄子来到自己面前。
落定，扬起，悬在慕杜安的胸膛上。
吓得人呼吸停滞，胸膛也停止了起伏。
上面的沙子还有铁蹄都清楚的能看见。
莫城听到了声音，便迅速左手一拍马背就要飞起。
而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银针从城墙上飞了出去，直直的扎在了马的穴位上。
骏马就这样定在了原地。
“莫城。”
沐姝喊了一声，莫城迅速反应过来，飞身去将大汗淋漓地慕杜安捞了出来。
然后右手眼疾手快地将银针拔了出来。
骏马嘶鸣一声，原地踩了两三步表达自己的不满。
慕杜安已经分不清身上的是热汗还是冷汗，只觉得四肢冰凉冰凉的。
一直被莫城拖到了城墙上时都只是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沐姝看他一眼，声音冷淡。
“带他去前线吧，只要能动摇军心就可以。霍庭安那边你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莫城将慕杜安如同一个死狗一般扔在了地上，神色并不算好。
“我来之前还在僵持，城门没破，霍将军太求稳了，统领几次谏言让人攻都被驳回了。”
“恕我直言，如果在这么僵持下去，我们之前做的准备就白费了。”
沐姝皱眉，“他应该是在等慕杜安，你先把人带过去，如果霍庭安还是不攻就传信给我。”
莫城却没回应，而是看了一眼一旁黑了脸的庞素影。
没得到回答，沐姝抬眸顺着他的对方看向身后。
她的好姨母站在原地看着她，那脸色冷的塞寒霜，就差拿把剑指着她问又要干啥了。
沐姝抿嘴，她转身，“姨母，我吞了两颗药为图钟城做准备，如果没拿下，我就白吞那药了。”
其实不管吞没吞药，吞了多少药，若是图钟城没有可能攻下，沐姝都不在意。
但关键是，图钟城能拿下。
不管是图钟城内部的布防图，还是图钟城的地形。
他们都摸得清清楚楚，兵力上也不差多少，攻下来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庞素影确实有被沐姝这几句话说动。
她那僵硬的脸色松了松，随后咬牙，“我外甥女吃了那两颗拿身体搏的药，霍庭安在干什么，若是慕杜安送过去还是没打下来，老娘扒了他的皮！”
这只是气言，但已经表明了态度。
这让沐姝松了一口气，莫城也应声，带着慕杜安下了城墙，一路疾驰往图钟城赶去。
鹃杏对沐姝的身体并不知情，只以为是受了伤才会如此苍白。
如今一听，却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当即便落了泪。
“沐小姐，沐家的大恩，所有南州子民都不会忘记。”
眼瞧着面前丫头跟舒沫一样，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沐姝无奈的拿了手帕凑过去。
她微微低头，将鹃杏落下来的泪捂了回去。
“我可不是死了，别说这种话。沐家没有什么恩，只是尽好了臣子的责任，为将为兵的责任，护着大楚，还有大楚的子民而已。”
“这是义务，也是责任。”
鹃杏听着沐姝轻轻的说着这些话，泪水却更加汹涌了。
她身在南州，更清楚战场的残酷。
也更为清楚沐家一百零三口皆丧命南州是怎样的惨烈。
沐老将军是一个和善至极的人，每攻下一座城都会亲自撸起袖子下田，和佃农们一起恢复农业，抚慰百姓疲于战乱的心。
沐矣年小将军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会帮着一起下田，更是会帮妇女和姑娘们做着耕织的事情，还会帮小姑娘扎辫子。
南州的很多姑娘都对这个又会打仗又温润的将军红了脸，一问起来他却又笑着说。
“我的妹妹如今也是需要我扎辫子的年纪，我只希望她以后也能遇到我这样的夫君才好放心，现在给她打个样，让她听听真正能托付一生的男人该是什么样。”
而随行军队的还有一位女子，一手医术惊人，常和沐老将军一起出入。听闻姓庞，长相端庄温婉的像是画卷里的菩萨，总是在鸡鸣声里拎着布包来挨家挨户诊治，又踩着月亮挂在竹影的影子回到营里。
“沐小姐，可沐家为此赔上了几乎全家人的性命，这是何等的、何等的……”
哪里能这样轻飘飘的就这样说出口呢。
鹃杏哽咽，甚至无法完整的说出来。
沐姝却轻叹一声，她将帕子塞进鹃杏的手里，“鹃杏，这世间上如果有一件事是无法算成本和收益的，那就是保家卫国。”
“它或许付出的不是常人可以接受的代价，收获的又是和风尘一样飘渺的回报。但这件事情本身的价值，就足够抵所有了。”
沐姝转身看着图钟城的方向，声音轻柔却掷地有声。
“风尘堆积起来，也是能笼罩天地的黄沙啊。”
她突然拉住了鹃杏的手腕，让她向外看。
外面什么都没有，黄沙漫天，是一如既往的荒凉。
但沐姝却轻轻笑了，“这黄沙一望无垠，却每一粒都写了守城将兵的姓名。这便是价值。”
风沙迷人，若有一粒随风飘着，偶然回到了京城。
是不是也能将那人的思念一同带回。
鹃杏听不明白，但是顺着沐姝轻缓的嗓音看着面前看了十几年的黄沙，心境竟也不一样了。
只觉得那原先觉得恐慌骇人的黄土，此时却像是卷了泪滴汇聚的盐粒。
呼啸中仿佛喊了谁的姓名。
不是一个人，不是几个人，而是万万人。
庞素影在一旁将一切都听了进去，她看着沐姝的侧脸，嘴唇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人苍白，但是眼睛和神色，坚决的却不似真人。
这样的神情，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南州，都一刻未曾变化过。
而眼前这样的人下一刻却腿一软，竟是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阿姝！”
庞素影赶忙上前抱住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