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晋云闻言心中微动,却有些不明所以,并未言语。

    杨天知道吴晋云是什么人,自己让他去查户部,他近日肯定都泡在那些典籍里,外面的事甚少打听。

    杨天叹了口气,随即将灾民的事简单的说了一下。

    听到这些事,吴晋云先是震惊,随即露出愤恨之色,直接跪倒在地,叩首道。

    “陛下!”

    “京师首善之地,竟会出如此草菅人命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还请陛下下旨彻查,所涉及之人,悉数斩首,以儆效尤!”

    杨天看着跪在地上,有些义愤填膺的吴晋云,心里暗暗点头。

    他是没看错这人。

    吴晋云身上虽然有些文人的腐朽之气,但的确是心系江山社稷的,知道黎民百姓之苦,也知道江山社稷的根基在哪,和他这个现代人的想法,有很多相似之处。

    “朕已经下令彻查了。”

    杨天轻声道:“你先起来,朕找你不是讨论这件事该怎么做的。”

    “此事所涉及的人,无论是谁,朕必会严办,断不容私。”

    听到这话,吴晋云才起身,但却并未坐下,而是恭敬的站在一旁。

    “朕是想和你讨论一下。”杨天的手指轻轻点着龙案:“他们为什么能心安理得的做这种事。”

    “百姓受了灾,家里活不下去了才想着来京师。”

    “他们作为京师的脸面,管着京师的治安,在朕有旨意的前提下,还层层盘剥,甚至草菅人命,强买强卖,想尽一切办法从中获利。”

    “这些人,是没有心吗?”

    吴晋云闻言,心中微动,将刚刚腾起的火气压了下去,沉声回道:“对于他们而言,乡野百姓,无非牲畜蝼蚁罢了。”

    “牲畜蝼蚁,便可随意掌控。”

    “他们不是没有心,而是根本没把那些百姓当人。”

    “朕想问的就是这个。”

    杨天敲着龙案,沉声道:“朕生在深宫,应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可朕却知道人命关天,知道不能残民害民,要对百姓宽容。”

    “可他们为何不知道?”

    “为何朕的旨意都已经下了,他们还敢层层盘剥?”

    “此事若不想清楚,即便将涉案的人全都杀了,这种事之后还会发生,根本无法杜绝。”

    吴晋云仔细的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却不敢直接说,而是开口道。

    “陛下,臣不知您问这话,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好话。”

    “呵!”

    杨天冷笑,白了吴晋云一眼,道:“听好话,朕会叫你入宫?”

    “朝廷能办事的官员不多,可溜须拍马的,却是一抓一片,哪个说话不比你好听?”

    “说实话,朕赦你无罪。”

    “那臣就说了。”

    吴晋云拱手,脸上带着几分郑重,杨天也不由自主的郑重了几分。

    “陛下所说之事,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

    吴晋云抬头,看着杨天,沉声道:“上行下效!”

    杨天闻言皱眉,心中立刻升起几分火气来,沉声问道:“你是说,朕授意他们做的?”

    “陛下或许并未授意,但听陛下所言,臣也能知道,此事断不是头次发生了。”

    “京师出现第一次残民之事时,陛下选择视而不见,下面的人自会认为陛下默许。”

    “做了几次,也就越来越是顺手,到现在,反倒成了常例了。”

    吴晋云声音平稳,这相当于是当面骂皇帝,他却一点都不怕,继续道:“臣入仕之前,便观朝中众官,高高在上,全然不将百姓放在眼里。”

    “朝中大臣车马横冲直撞,撞死路人便是白死了,根本无人理会。”

    “见微知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陛下登基已有七年,七年中,京师出了多少类似之事,可陛下从未管过。”

    “如此,致使众官僚愈发放纵,更加不拿百姓的性命当回事。”

    “他们不当回事,府内的家丁,仆役也不会当回事。”

    “此为上行下效,若想解决此事,便要从源头开始。”

    吴晋云看着杨天,目光灼灼,又道:“陛下曾说让天下海晏河清,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何不从此事开始,横扫宵小?”

    杨天闻言,陷入了沉思。

    吴晋云的角度的确和他的想法不大相同。

    在他看来,那些人对灾民百姓如此,是上面的官员没管好,是他们自己欲望膨胀,可他并未往源头的方向想过。

    这就是现代人眼光的局限,有时无法理解古人的行事逻辑。

    在当今这个年代,皇帝就是天,天下的一切事,源头都在皇帝这,即便这不是皇帝的本意,那源头也在皇帝这。

    别说什么朝中奸臣把持朝政,掌控天下的事,那还不是因为皇帝本人太弱了,掌控不了这些大臣?

    正如吴晋云说的那样,京师出现第一起残民之事时,他这个皇帝就下旨严办,还有后面那些事吗?

    想了一下,杨天又道:“你的意思,朕大开杀戒,将这些人悉数斩灭,此事就解决了?”

    吴晋云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道:“行厉法治顽疾,既要有雷霆之势,又要有法度法规。”

    “陛下不可一怒而夺人性命,那只会让宵小恐惧,却还留有侥幸。”

    “陛下当行制度,以法治天下,教化苍生,让百姓知礼法,让官僚知法度,心怀敬畏,方可解决。”

    几句话说完,杨天对吴晋云有些另眼相看了。

    他曾看过当初吴晋云考进士时的卷子,治理天下之策都没超出他的预期,大概就那么多种,历代的书籍中都有记载。

    但很多举子进士都只知方向,不知方法,只知该怎么做,不知应该怎么做。

    可吴晋云不一样,他能看到问题的根本,且有办法解决。

    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可用之才,不是那些人云亦云,只知道为官之道的人能比的。

    吴晋云一直看着杨天,他说的话很不气,已经有了教导的意思了。

    本以为皇帝会生气,但看杨天面色,却见了几分笑意,不由的微微一怔。

    “很好。”杨天轻笑道:“你这想法,却是和朕不谋而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