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轻得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心里的回响。
但手中尚有余温的水杯提醒我,那番话确确实实发生过。
我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床上,从黄昏坐到了月上柳梢。
晚上八点,我起身,换上衣服,离开了病房。
第一站,我来到了重症监护室。
门口有保镖守护,我只能驻足门外,透过观察窗望向里面。周奕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各式监测仪器。
那些上下跳动的生命指标曲线,在我眼中如同一根根刺,扎得心口生疼。
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明明知道他与周淮锦关系紧张,我还一再利用他的善良。
身体颤抖得厉害,我失去了继续停留的勇气,内心默默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视线模糊中,我艰难地挪动脚步,从ICU走向VIP病房。
阿九和老四显然是被周家的人拦住了,周淮锦病房外守着两个陌生的黑衣保镖,他们认出了我,礼貌地点点头。
他们没有阻拦我进入。
病房里,周淮锦的右腿打着石膏,悬挂在半空,显然已经麻醉,仍未醒来。
我坐到他身边,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反复呼唤他的名字,“周淮锦……周淮锦……”
眼泪在眼眶打转,我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或许真的不适合,我总是给你带来麻烦,让你为我受伤。
我知道楚盈盈怀了你的孩子后,我曾想分开,但心里又舍不得你。当你用孩子留住我时,我其实很高兴。我承认我很懦弱,听到你要处理掉我们的孩子,我甚至不敢求证,只知道逃避……或许,我真的不够格做你的沈小姐……”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继续说:“将来……将来……没有我了,你就好好和楚盈盈过日子吧,她聪明、美丽又大方,比我更适合成为你的太太……”
“沈娆!”床上的他突然睁开眼,紧抓我的手,“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我惊慌失措地用力抽出被他紧握的手,胡乱抹去眼泪,假装生气地说:“周淮锦,你都要和楚盈盈结婚了,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不要你了,既然你不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那我就把他打掉!不会给你添一丝麻烦……”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挣扎着坐起来,想伸手把我拉入怀中,但腿上的石膏限制了他的行动,我轻易避开了。
他眼神黯淡,透出慌乱无措的光芒,看着我。
“我冤枉你了?”我紧握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难道不是你让楚盈盈有了孩子?难道不是你答应要和她结为连理?”
“事情不是那样的,听我解释……”
“够了!”我打断他,“周淮锦,你以为我还是一年前的我吗,你说啥我信啥的沈娆吗?我告诉你,关于你和楚盈盈的那些破事儿,我一个字也不想听!我今天就摊牌了,我不要你了,再也不需要你了!”
这话一出口,他彻底慌了神,扯掉固定腿部的绷带,猛地扑过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小娆,你不能这么说,我是你的,这辈子,下辈子,你甩也甩不掉!”
他紧紧抱住我,我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他害怕失去。
可是周淮锦,对不起……
因为我,爱护我的,对我好的,一个个受伤,离去,甚至残缺。
我凭什么呢?我有什么权利继续依附在你们身边,享受你们的关爱,却给你们带来灾难?
一股莫名的力量涌上来,我奋力挣脱,将他推回床上。
他疼得眉头紧蹙,但眼神中却透出冷漠。我冷冷地对他说:“周淮锦,我们到此为止吧,被别的女人玷污过的你,我嫌弃,我不要了,永远不要了!”
第一次,我对最心爱最在乎的人,说了如此残忍的话。
每一字一句,都像是剧毒的钉子,扎得我心如刀绞。
说完,不容他回应,我转身就往外跑。
身后传来物品摔碎的声音,还有周淮锦嘶哑的呼唤:“沈娆,你回来!快回来……”
我盲目地奔跑,出了医院,冲到大街上。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感应到我要离开他的爸爸,不安地踢腾,肚子阵阵抽痛,但我不能停,只怕一回头,就迈不开离开的步伐。
我捂着肚子,继续向前,前方漆黑一片。
这是我自食其果。
自己铺设的荆棘之路,哪怕满身是伤,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
突然,一道强光照亮了我。
我愣住了,呆立原地,甚至忘记举起手遮挡。
直到车门开启,那人走到我面前,我才恍惚回神。
但我万万没想到,找我的人,竟然是他。
他缓缓走近,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嘴角勾起一抹笑:“沈小姐,你让我好等啊。”
脑子突然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嘴角抽动,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
可他似乎并不在乎我是否有回应,手一挥,车门边立刻出现了两个魁梧的黑人壮汉。
我一慌,连忙往后缩,“你们想干嘛?”
他邪魅一笑,说:“沈小姐,别紧张,我只是想请你的慧眼帮个小忙。”
话音刚落,那两位壮汉便一左一右,半推半搡地把我请上了车。
上车后,其中一人用一块黑布蒙住了我的双眼,“沈小姐,得罪了!”
我原以为他不过是奉老堂主之命,让我帮他鉴定几块石头,便没怎么反抗。
但这一路上,心里始终七上八下。
眼睛看不见,我只能凭借耳朵捕捉信息。
大约半个小时后,耳边响起了呼呼的海风声,车子停稳,我被搀扶下车。
黑布揭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废弃的码头,一艘大船静静地泊在岸边。
“沈小姐,请吧。”马安踱步到我面前,色眯眯又略带狠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知道无法逃脱,只好随他登上了船。
一上甲板,成千上万的石头堆砌在那里,形态各异,色彩斑斓,我才恍然大悟,他哪里是要借我的眼光,分明是要拿我的专业逼我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