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小蝶生命中的前七年，爷爷和父母待她都是极好的。
因而即便母亲死了，她也念在爷爷曾经给予她的温暖而选择继续留在了这里。
若是爷爷离开了，她也打算离开这个令她厌恶的地方了。
哪怕泥罐中的蛊虫现在对她没有任何威胁了，可是一看到它们，她依旧会想起那段痛苦的时光。
如今表面上看她与常人无异，可一晒到太阳她的皮肤就会发痒；一到阴雨天，她的骨头缝里就会传出刺痛。
晒痒雨痛，非人非鬼。
周芷惜早就传讯给了城主府，此时城主已经带着侍卫赶了过来。
看到头戴盔甲，手持长剑的侍卫，胡岛害怕了。
他瘫倒在地，爬过去抱住了老族长的脚，恳求道：“爷爷救我，我不想死，也不想坐牢。爷爷，快让蛊虫杀了这些人，爷爷！”
老族长脸上呈现一块青一块紫，更多的是失望。
他没想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的孙子没想悔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还想着杀人。
老族长别开头去，不愿再看。
城主向周芷惜拱手道：“多谢玉清宗此次相助，若非几位仙师的帮忙，只怕城中还要有更多的百姓受害。”
周芷惜回了一礼道：“城主气了，保护百姓本也是我们的职责。”
城主正要将胡岛和胡小蝶带走，姜昭开口问道：“圣女受胡岛蒙骗，她并无害人之心，也会被处死吗？”
姜昭不知道这里的法律，目露担忧地看着胡小蝶。
城主道：“这需要回去再审问一番，才能决定最终如何处置。”
姜昭皱了皱眉。
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永远离开苗寨了。
胡小蝶没有胡岛那样激动，连侍卫给她带上镣铐时，她也面不改色。
听到姜昭的声音，她面上的神情才有了些许波动。
胡小蝶道：“姜姑娘，不必为我求情，毕竟我活着也没办法治好你边上那位公子的眼疾了。”
姜昭诧异，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胡小蝶就知道了。
胡小蝶道：“沈公子一来我便闻出来了，此毒并非我苗寨所制，我亦无解。”
听得“无解”二字，姜昭能感受到沈确握着自己的手用力了几分。
胡小蝶沉吟片刻道：“我虽善毒，却并不十分精通医术，只知此毒十分霸道，毒素随着经脉蔓延，很快便会伤及心肺，若两个月内得不到救治，沈公子怕是会落得个毒发身亡的下场。”
“哈哈哈哈哈。”胡岛狂笑：“我就说吧！这毒没人能解的！”
袁厌离气不过，上去把胡岛揍了一顿，拳拳到肉。
胡岛鼻血横流，呛咳不止。
城主怕他把犯人打死了，忙先将胡岛和胡小蝶带了出去。
胡小蝶经过姜昭身边时，顿了顿了步子。
她的声音极低，问了一句：“若我死了，能去你们那个世界吗？”
姜昭哑然，因为她还从没见过书中的纸片人去到现实世界的。
胡小蝶看姜昭半天没有回应，轻笑一声，眼中似有泪意。
她自嘲道：“是了，我这样的人合该去地狱的，哪里配见到他。”
在侍卫的催促下，胡小蝶抬步离开了。
他们走后，老族长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一双浑浊的眼透露着死寂。
管家叫了他好多遍，他才有所反应，被拉回现实世界。
“族长，萧公子他们要走了。”
“啊？哦，等等。”老族长从椅子上匆匆站起，从房中拿了两样东西又匆忙赶了回来，回来时没注意脚下的台阶，摔了一脚，头上磕出了个血窟窿。
管家忙扶起老族长道；“族长，您这是何苦呢！”
老族长没有理他，把手中的两样东西递给了姜昭。
一瓶膏药和一卷羊皮手卷。
老族长道；“沈公子的眼疾是阿岛的错，我替他向你们道歉。这一瓶百草膏虽然不能解沈公子身上的毒，可每日敷于眼上能缓解他身上毒素的蔓延。”
“我幼时曾于山中结识了一只千年玄龟，这是他留给我的。千年玄龟善医术，你去找他，他定能治好沈公子的眼疾。羊皮卷轴中便是他的所在之地。”
姜昭接过那卷羊皮书卷，羊皮卷摊开后只有巴掌大小。
上面有一个小圆点，边上是一些地名。
“这是？”姜昭疑惑。
萧扶苏凑上前，认出了圆点的地方道：“北海之地。”
-
胡小蝶用带着镣铐的手掀起了车帘，窗外已经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雨点洒在她的泛起片片红疹的脖子上。
空气中是湿润的泥土混合青草的香气，她第一次遇到苏明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
当时她正坐在苗寨后山的小木屋里，查验新培养出来的小蛇。
“啪！”
“啪！啪！”
屋外频繁地传来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因为此片山林靠近苗寨，平日里极少有人会来这边，胡小蝶好奇地从木屋里探出身。
她看到了一个身穿鹅黄色袍子的少年。
他跨坐在树枝上，用一根长棒子打落树上的小红果。
“啪！”又一颗红果落在地上。
少年的视线随着红果一同落下，那里立着一位身穿靛青色苗服的少女。
少女的头发乌黑发亮，编成了一条条小辫垂在身后，辫子上还缠着许多细小的银铃。
少女的眼睛大大的，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苏明朝她挥了挥手道：“早上好，要吃果子吗？”
胡小蝶以为他看到自己身上的苗服，便会如同其他人一样露出厌恶恐惧的眼神。
可他没有，反而热情地和自己打招呼。
胡小蝶道：“这是我的果树。”
“啊？”苏明挠了挠脑袋。
他打落了少女的果子，还请她本人吃。
他不好意思道：“抱歉，我以为是长在山上的野果子。”
胡小蝶道：“你要果子做什么？”
胡明笑道：“做果酱，涂在我的蛋糕上。”
胡小蝶极少出苗寨，没听说过这个东西。
苏明笑道：“是我的苏记蛋糕店不够有名，等我再做大做强些，你或许就能知道了。”
苏明说完，听得“嘶嘶”两声，抬头一看，只见一条小蛇正从树枝上倒挂下来，与自己四目相对。
苏明道：“这是你养的宠物吗？怪可爱的。”
苗人善蛊，他是知道的。
胡小蝶道：“不是。”
苏明伸手去摸蛇头，说道：“别不好意思承认呀，宠物是蛇真的超帅好吗！”
苏明话音刚落，小蛇就咬上了他的指尖。
苏明瞬间浑身僵硬，从树上跌了下来。
胡小蝶无奈叹气：“都说了，不是我养的。”
胡小蝶把苏明救醒后，他就下山了。
胡小蝶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过了两日又见到了这个穿鹅黄色衫子的少年。
苏明手捧一个淡粉色盒子，脸上的笑容暖融融的。
他将蛋糕往前一递道：“送给你。”
胡小蝶一怔，自从七岁那年母亲决定把她培养成苗寨下一任圣女后，她就再没有收到过礼物了。
因为母亲总觉得胡小蝶做的还不够好，不值得被嘉奖。
胡小蝶没有接。
她从木屋的鸟笼中抓过一只活蹦乱跳的麻雀，又用小刀把自己的指头割开，将血滴入了麻雀的口中。
麻雀蹬了两下腿，随即瘫倒在了桌子上。
胡小蝶道：“这样你还要送我东西吗？”
苏明目露疑惑：“为什么不能送？”
胡小蝶道：“因为我的血有毒。”
苏明笑了笑道：“可是我只是送你个蛋糕，又不是要喝你的血。”
苏明见她不接，直接打开了蛋糕盒子道：“上回我摘了你的果子回去做了慕斯蛋糕，特意送一个来给你。这个蛋糕卖的可好了，一出炉就抢光了，还好我事先就留了一个在后厨。”
粉红色的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一个圆形的白色甜点，上面涂着一层粉红色的果酱，散发着淡淡的香甜气。
苏明递给她一个小勺子笑道：“快尝尝。”
胡小蝶知道自己对糖过敏，但那蛋糕太过诱人，她还是小小地挖了一勺放入了口中。
绵密的口感，入口即化。
她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由贪嘴多吃了几口，随后脸上马上起了红疹，呼吸急促。
苏明吓坏了，他慌忙地将胡小蝶背起，一路向山下狂奔而去。
那几日雨下的很大，道路泥泞，他连连跌了好几跤，却只用膝盖撑住身体再次站起，手始终牢牢护着背上的少女。
到医馆时他都成了个泥人，胡小蝶却连衣角都没有脏。
大夫道：“姑娘这是对糖过敏，下回饮食要注意些。”
胡小蝶当时袖中就有治过敏的药，只是当少年宽厚的背背起自己时，她忽然不想告诉他自己有药，任由他带着自己在山上跑着。
回去的路上苏明一路沉默，十分内疚。
胡小蝶以为之后他不会再来了。
结果三天后，他带着慕斯蛋糕又上了山。
“赔罪礼物！这回我用蜂蜜替代了白糖，你要不要试试？”
那是第一次她吃下一整个糕点还安然无恙。
自此以后，少年几乎日日上山，有时会带来一些他做的蛋糕新品，有时是他在街上买来的有趣的小玩意儿……
车外的雨丝也带来了香甜的气息，胡小蝶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坐在红果树上穿着鹅黄色长衫的少年。
离开苗寨前她就着水吞下了一包白糖，此时脖子上的红疹已经蔓延到了脸上。
她的喉咙发紧，呼吸困难。
只是这次再也没有少年背着她奔向医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