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挠挠头,还真是。
但有一人除外,
“少将军也不喜血污。”
他在想,权臣贵子,多多少少是有些洁癖的吧。
薛文听罢,心道,还有和姜玥一样的人。
他玩笑道:“偏将是要做将军的人,自然不会跟我们这些士兵同流合污。”
他想到的是每次在溪边洗漱时,姜玥一概的言辞。
“……”
吴非和薛文二人对自己的调侃,姜玥毫不知情,
只这会儿,看着缓步朝她走近的五姐,不知所措。
“五姐,这么晚了,你舟车劳顿,想必早就累了……”
“你不睡,我睡得着吗?”姜五妮轻缓的语调,和寻常判若两人。
说着话,她几步走近,靠近了姜玥。
“小六,一别数日,你真让五姐刮目相看。”
语气,还是那般轻缓,但是声线,却夹杂着数不尽的苦楚。
姜玥不明白,五姐说这话的意思,但听着温馨。
姐姐带来的感觉,寻常怎能体会的到。
她就这么看着五姐走到了自己身前,而后蹲身,拧干了木盆汗巾。
看她起身后,又一点一点靠近自己,姜玥整颗心突突直跳。
姜五妮手腕轻柔,缓缓为姜玥擦拭掉了脸上血污。
“小六一点儿没变,却又变了太多。”
她的声线中,夹杂着太多无奈。
姜玥未曾反驳,她一直没变,一直都是姐姐们心中的小六。
眼看五姐双手上前,就要解开自己衣襟,她双手阻拦,
“五姐……”
却是阻拦一刻,见五姐眼含泪花,不得已松了手。
这可是五姐,可是五姐……
姜玥目光怯怯,
“我真的没事。”
“小六乖,姐姐不是大虫,不怕。”姜五妮摇头,只缓慢褪去了她的暗红色军服,露出了身上的斑驳伤痕。
姜玥缓缓闭上了眼,不敢再看。
她真的好紧张,紧张到忘记了呼吸。
姜五妮亦屏着呼吸,认真维持着原状,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哽咽出声,
“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姜玥身体僵硬,还是强迫自己睁开双眼。
一向淡然的五姐,正望着她身上的血迹斑驳,眼中的泪水似是断了线的珠子般,止也止不住。
姜玥愈发不知所措,
“姐姐,我没事。”她伸臂想要为五姐擦干泪水,却是因手上的污血,顿住了手。
最后又被五姐给擦净了手。
“我真的没事,只是受了些轻伤,不碍事的。”
看着五姐一点点儿解开了自己紧紧缠在前身的暗红,她再次闭上了眼。
姜玥微垂的眼眸,参军许久,寻常时刻还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紧张的时刻。
温热的汗巾,一点点,落在了她的身上血污。
姜玥忍着痛意,身体轻松到,无以言表。最后,任由那冰凉的药膏,敷在了自己伤处。
整个过程,姜五妮双指颤巍巍,生怕弄疼了小六。
“趴下。”她的话声,仍旧温和到,像是换了个人。
姜玥听话地趴在床上,五姐轻轻将她散开的头发拨到一边,净手之后,冰凉的触感继续蔓延在她的整个后背。
“在姐姐这里,不必强撑。”
姜五妮说着话,手下愈发轻柔地涂抹着药膏。
姜玥整个身心,一下子变得轻松,繁琐的铠甲也瞬间被释放出来。
内心散发的,是纯粹的轻松。
此刻,她方才能够心平气和。
“姐姐,奶奶和其她姐姐们都好吗,孩子们都好吗?家里近况如何?”
“都好,家里一切安好,就是她们想你想的紧。平时没事的时候,多给家里写些家书,奶奶现在,就指着你的家书过日子。”
姜五妮没想到,自己今日刚看到姜玥,就是战后最为真实的她。
也第一次意识到了,战争的残酷,和小六的坚强。
“嗯。”姜玥乖巧应道。
“看看你,这身上都不能看了,往后……”姜五妮愣是忍住了,才没让自己的话再说下去。
她是姐姐,怎生在小六面前这般失态。
“姐姐,你怎么不劝我?”姜玥不想五姐难过,婉转转移了话锋。
当然,她也是想到了大姐夫对她的劝说。
姜五妮苦涩中,摇了摇头:“你是谁?你是小六。”
她深知,自己是劝不动的。
姜玥这才发觉,自己的五姐,竟然这般的了解自己。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
姜玥话顿,身上的触感再次加重。
姜五妮颤了颤手,
“别忘了,我是你姐,你的一举一动,我全部知晓。”
她缓了许久,方才继续道:
“这些年来,奶奶为何不允你入住书院、为何不允你继续科考、为何在得知你出征从军,一度萎靡不振……”
“奶奶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在得知自己的孙儿屡次科举中第,不可能会阻碍你的光明前程,这样于理不合。”
姜五妮很平常的话语,在姜玥听来,完全不可置信。
五姐虽性格内敛,不善言谈,但她却是众姐姐当中,心思最为细腻的一个。
这些年,不说外人,她一直将自己当做男儿看待。
就连三个大姐姐,怕是都要忘了她的身份。
“可这些……”
姜五妮抿着唇,犹豫过后,终还是道:
“咱娘……元氏,元氏为何在得知你出生后,还会选择离开?”
自小,她对娘的印象,就是无情的抛去。
幼年清禾镇街道的一幕,曾是她内心无尽的伤楚。
但也随着她的离世,烟消云散。
姜玥:“……姐姐,你怪我吗?”
“怪什么,怪你没告诉我,你是女儿身?还是怪你不辞而别?姐姐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姜五妮深知,小六什么都没做错,错了的,是别人。
她手下动作依旧,伤势处理完了,开始为姜玥包扎伤口。
姜玥:当然是后者。
“其实,我是近日逼问奶奶才得以确定。”姜五妮回想几日前,和奶奶发生了些许不愉快。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话说的太难听了,所以才让奶奶哭的那样伤心。
为此,她陷入自责。
姜玥疲倦的身心一点点得到放松,趴在枕头昏昏欲睡。
待伤势处理完,姜玥在五姐的精心包扎中,早已沉沉睡去。
大半年了,姜玥还从未如此毫无顾忌的,在有人的情况下说睡就睡。
姜五妮重新为姜玥穿好里衣,为她盖上被子后,也不再多做打扰,
出门碰上了刚刚忙完沈青。
沈青此刻,早已困得眼皮打架。
姜五妮对沈青交代了一些姜玥的伤势,大意就是无甚大碍。
沈青长松口气,师徒二人便各自睡去。
姜五妮刚回到住处,就看到西宁公主瑟缩在床脚,警惕看着四周,看到姜五妮复返,总算放松了心,
“你去哪儿了?”
军营都是异国军队,她实在怕。
即便自己和姜五妮言语不和,但好歹是个女人。
“出去走走。”姜五妮不想回复这个问题。
倒头睡下一刻,又听西宁公主询问:“你有多余的衣服吗?”
……姜玥一夜好眠,
翌日,她刚一睁眼,就看到五姐坐在自己床前,似乎一夜无眠。
朦胧中,军帐内,充满药香。
帐外,沈青得知姜玥醒来,这才迅速入了军帐,
“小六,师父为你熬了药膳,快趁热喝。”
“谢谢师父。”姜玥起身,简单洗漱后,端起了桌上药碗。
刚饮一口,恍惚中,想到上次胜战结束,岳廷山师父那慈祥的一幕。
再看沈青师父和五姐的无微不至,不由眉眼下垂。
同样的情形,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军营的苦都能吃了,还怕喝这苦药汤。”沈青话虽如此,还是递给了姜玥一把蜜饯,
“趁热喝。”
“嗯。”姜玥端起药碗,小心入口。
最后竟被五姐夺去,一勺一勺喂给了她,“小六怕苦,姐姐喂的药,是甜的。”
姜玥坐直身体,浅谈笑了,“姐姐真好。”
有关沈青师父收了五姐为徒的事情,她已然从师父的信中得以知晓。
心道,哪里有什么冥冥之中,都是五姐刻意为之,怕是就想着这一天吧。
“姐姐的好,还多着呢。”姜五妮想着大将军要她离开的话,又心事重重。
期间,吴非和薛文一起,将饭菜送上了桌。
走时,二人还不忘打量一眼姜五妮。
吴非早就想到了来人,幼年还曾有过几面之缘。
薛文不由想到了,在自己幼年,姜玥二姐为姜玥出气,推倒自己的那刻,心道,幸亏来的不是二姐。
姜玥和五姐,还有沈青师父一起,共用早饭。
普通的饭食,吃出了别样的味道。
早饭中,师徒三人诉说家常。
“小六,昨晚上师父没顾上你,听你五姐说,已经为你诊治过了,如今战事暂休,这些时日,就好生养伤。”
姜玥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沈青说这话的时候,似师似父。
他在想,如何让小六回家,继续科考?
想了想,怕也是徒劳,小六军营的表现,他昨日就听林果等人说了,小六想走,早就走了。
姜玥略微垂眸,她知道,此战毕,她不可休息,因为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
“师父,方泽哥近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