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昭目测了一下距离，不太满意，“再下来点。”
季意远顶着一脑袋的问号，往前一步，腿贴着床沿。
听话地再弯下腰。
“我脸上有东西？”
这是他能想到的，她让他靠近她的唯一原因。
顾今昭摇头，坐直身子。
看距离差不多，她抬起手，掌心贴上他的头顶，揉了揉质地有点硬的黑发，
“过年，你如果觉得在爸爸那待得不开心，来妈妈这吧。”
季意远盯着顾今昭脸上，柔和慈爱的笑容。
如果是50岁，哪怕是40岁的顾今昭，跟他说这句话，他都会感动得无以复加。
但是！他面前的人，勉强算是和他同岁！
他无语地瞪了她一眼，偏头躲开她的手。
“你给我躺下！好！好！睡觉！”
季意远气笑了。
是，从小到大，她最缺的就是母爱，没错。
可是！他真的不需要一个和他同岁的母亲！
顾今昭托腮沉思，“你没感受到我磅礴涌动的母爱吗？”
季意远：“……”
“一点没有！”他只感受到了，自己想要动手，把她塞进被窝里，让她闭上眼睛睡觉的蠢蠢欲动。
“那我换个说法，哥，你如果觉得在季家过年不高兴，欢迎尝试来跟你妹妹我，一块庆祝除夕，和大年初一。”
哪怕灯光昏暗，季意远都能清晰捕捉到，她眼里的极致认真。
他有些狼狈地垂下眼睑，强调，
“快躺下，不然一会儿要着凉了。”
顾今昭无奈地笑笑，往后一倒，拉起因为自己坐起，而滑落到小腹的被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睡觉？”季意远扯了扯下滑的口罩。
顾今昭眼里闪过一抹狡黠，
“我睡不着，要不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
季意远：“……”
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过睡前故事的小季总生无可恋。
他毫无相关的知识储备，怎么讲？
“或者，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看出他的为难，顾今昭体贴给他加上第二选择。
季意远在掏手机搜睡前故事，和检索自己的记忆之间摇摆犹豫。
末了，他叹气，“我给你讲……我刚被接到季家的时候闹的笑话。”
“可能是因为没有住过那么大的房子，我在季家老宅迷过路。”
“那时候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有点忘了自己住的是几楼，也不记得要去几楼找爸爸，捣腾着小短腿在二楼和四楼之间来回窜。”
“平时，家里的阿姨没有打扫任务，不会往楼上走，我找了一圈还是两圈，一个人没见着，被吓得哇哇大哭。”
“应该是很凄厉的哭声就是了，把全家上下都惊着了，最后是管家找到的我。”
“我那个时候太害怕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总之是硬要找爸爸，没办法，管家只能带着我，开车去追我爸开去上班的车……”
讲糗事，多少还是有些羞耻的。
季意远撑着脸颊，视线盯着地毯，不敢看顾今昭的眼神。
怕她觉得有趣笑话他，又怕她心思敏感心疼他。
结果，讲完，一点反馈没获得。
季意远疑惑地抬眸。
看到，床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沉沉。
睡得好像不太安稳，但总算是睡着了。
季意远松了一口气，眼角余光瞥到床头柜上的消毒酒精，心又提了起来。
他本来打算，用热毛巾给她敷一会儿额头，再让她用酒精擦一下耳后、掌心这些位置，物理降温。
温度降下来，睡得才会安稳。
竟然忘了！
现在……
季意远盯着顾今昭沉吟了一会儿，果然放弃帮忙的念头。
如果要帮忙，他就得把她的手从被窝里捞出来，那太过了。
他不喜欢过界，那是一件……
很可怕的事情。
吐出一口浊气，季意远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调整姿势，头靠着椅背，闭上有些疲倦的眼。
莫名的，她刚刚说的那句，‘你如果觉得在爸爸那待得不开心，来妈妈这吧’在脑海里，反复、重复地播放。
他的心被搅得越来越乱，情绪咕嘟咕嘟从心底深处冒出来。
一发不可收拾。
她说了那句话，他其实下意识想接，他在季家过年，没什么好不高兴的。
季家上下，只有爷爷奶奶不喜欢他而已。
作为被收养的孩子，这个情况，已经很好了。
可……
季意远又想起，自己刚刚说的‘不委屈，不难过’。
是假的。
他小时候，很委屈。
他爸的年纪越大，爷爷奶奶逼得越急。
有好几年，他们爱在除夕夜的团圆饭上催婚催生，仗着他爸不愿在大过年的吵架。
他爸很努力地在保护他了，一旦话题起了苗头，会想方设法地支走他，不让他听见爷爷奶奶气急下的攻击。
但，他有时候会偷摸听上一两句，那时候的他，太害怕新家人不喜欢自己，他又会被送回孤儿院。
害怕、委屈、难过……这些情绪，时常缠绕着年幼时期的他。
他现在不在意了，可无法否认，他小时候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诚惶诚恐的阶段。
‘你如果在爸爸那过得不开心，来妈妈这吧’，这句话还在他的脑海里循环。
季意远扯起唇角，笑了笑。
好像，他也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如果是十岁之前，顾今昭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哪怕她当时同样是个十岁小孩，他可能都会巴巴地跟着她走。
当然，还得拽上他爸一起。
至于现在……
季意远睁开眼，目光穿过昏黄的夜灯，望向侧身躺着，脸色苍白，嘴唇无意识抿得很紧的女孩。
他无声发出感慨的轻叹。
现在，顾今昭是他的……妹妹。
也……挺好的。
静静地看了顾今昭好一会儿，看得他自己都意识到不自在，季意远阖上眼睛。
莫名的，心就是静不下来。
尝试了很久，连浅眠都进入不了，季意远带着满心的焦躁掏出手机。
想了想，给他爸发了条信息过去：
爸，如果爷爷奶奶知道顾今昭还活着，他们会开心吗？
这条信息，直到清晨八点多才得来回复。
季以朗：当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