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起枯叶,在叶片上升至最高点的瞬间,空气忽然微微颤动,于虚空中裂出个小口,将缠绕着一缕黑气的叶片吞噬。
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滚烫的额头覆上一只冰凉的手,水和丹药被同时送进唇齿,女子焦急的声音响在耳边“姑娘,你还好吗?”
岑见努力睁开疲倦的双眼,被迎面的七八张面孔撞了个措手不及。
“姑娘别怕,我等是云来剑宗的修士。此地妖物已经被除尽,你安全了!”离她最近的女子握住岑见的双手,满脸真诚。
岑见瞪大双眼。
“让开老孟,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随着一道爆鸣,一座肉山挤开其他人,差点跟她来个鼻尖相撞。
下一秒,“肉山”尖叫起来“你你你!你怎么哭了!”
其他人被撞倒一地,来不及起身,就急匆匆将视线落到少女身上。
在他们的视角下,一张小脸苍白,毫无血色的少女慢慢睁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湿漉漉的,眼皮眨也不眨,掉下豆大的泪水。
“别哭别哭!哎呀我最怕这个!”
“肉山”慌忙到处摸索,末了实在着急,索性从自己的广袖处撕下一大片,捏着就要往少女脸上怼,给她擦泪。
少女一动不动。
“姑娘,吓到了吗?”
“肉山”的动作被定在半空,女人一抬手,如同掀开一片羽毛,轻巧地将这一团扇到了远处。
她满眼怜惜“不必怕了,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姑娘......哎,逝者已去,伤神无益。”
七八双眼睛同时望向她,而后又不忍看似的挪开。满是不忍和怜惜。
那片粗糙的手帕最终还是被女人拿进手里。
女人温柔地捧起岑见的脸颊,为她拭去泪“姑娘,莫哭了。你兄长若是未遭不测,看到你这样,也会心碎的。”
“肉山”落到地面,默契地往后退了退,遮住小院中男人凉透的尸体。
......伤神、心碎、兄长?
他们显然都误会了。
那男尸胸膛见血的匕首,可是她亲手插进去的。
只有岑见自己知道,她是喜极而泣。
就在方才,被钻进鼻腔的异香勾引着醒来,睁开眼发现香味的来源是活着的修士时,岑见几乎要以为那本被奉为圭臬的“妖族百宝书”上一派胡言。
所谓“伏妖噬心”,噬的不会不是道心,而是活人心吧?!
不然怎么解释她吃下的道心奇苦无比,而闻到人味却秀色可餐!
旁人乱作一团的功夫里,她仔细观察,发现那香味一会儿甜,一会儿酸。
不是幻觉!
她能感知到这些人的情绪变化。
空气中隐形的情绪,或是因她醒来而高兴,或是因她落泪而不安,丝丝缕缕汇聚到她身上,四两拨千斤,慢慢抚平了燥热不安。
就连凡人躯体被堵塞严实的筋脉,也犹如淋上甘霖,五感敏锐了一瞬。
只不过直接吃道心,能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流入四肢百骸。这充其量只能算在道心上舔了舔,延寿效果有限。
可是哪怕这些碎屑,对于岑见来说,也是意外之喜。
终于吃到口好的了!
就像刚刚为了活命,被迫灌下一碗和了黄连、穿心莲和熊胆粉的中药,不仅难喝,附带的效果还是烈火灼心,就在苦到咬舌自尽都怕舔到自己嘴唇的时候,被人扔进了蜜糖堆里。
还是冰镇过的。
她含着一汪泪,急匆匆把空气中甜滋滋的味道往身体里吸。
火气越降越小,女人把手放到她额角,震惊道“呀,怎么都凉了?这清心丹还有冰敷的功效?”
“兴许是丹阁新研发出来的吧。”“肉山”顺势接话。
女人没再细究,扶起岑见,温声细语“姑娘,你的身体先前受幻术影响,我们还没排查出原因。这地方妖气太重,不能久待,不如先跟我们回栈,等你身体康复,我们再把你送回家。”
她一双丹凤眼笑得弯弯,从自己腰间抽出一块木牌,递到岑见手心“姐姐不是坏人,先跟姐姐去养病,好不好?”
木牌上笔走龙蛇,第一眼看到的只有一个字。
岑见吃了个肚儿圆,正是懒懒的时候,下意识读了出来。
“春......”
“蠢货!”
清亮的男声响起,她抬眸,正望见冷着脸的蓝衣少年,袍角飞扬,从天而降。
寒光一闪,剑尖直抵岑见面门。
少年厉声质问“妖女,说!你为什么要引诱赵介进入城主府,又是怎么害死了他!”
辛辣灌入鼻腔,呛得岑见直干咳,脸红了大半。
“师兄,这其中是否有误会?这姑娘一介凡俗,自己也身中妖物的术法......怎么可能是她杀了那名筑基期修士?”
孟满春话说了一半,被江述一瞪,声音慢慢弱了下来。
“肉山”递上一只木盒,小心翼翼道“师兄,我们赶到时,这院子里确实有些厉害妖物,已经被尽数收入法器,请师兄过目。”
“蒙蔽人心。”江述嗤笑出声,剑尖挑起岑见的下巴,“你还有什么手段,不如一并使出来!”
也就是这时,他才真正看清这个“东西”的脸。
来的路上,萧月逢告诉他,城主府里封印着一只道行极深的妖鬼。
那道封印是七百年前剑宗掌门亲手设下,从里面绝无任何突破可能。妖鬼出不去,多年来苦心孤诣,都是算计人进来。
只要有人进来,无论封印掀开多大的缝隙,它都能有多少份碎片“挤”出去。
鬼魅狡猾。它若设计剑宗弟子身死于此,附近其余弟子不知晓这处封印,当然会赶来。
能下山执行任务的弟子,至少有筑基修为。
几名筑基撑起的缝,虽不宽敞,大概也够它挤出去一缕残魂了。
周围几名修士还要再劝,江述撒出一把封口符,强行让他们噤了声。
他离结丹只有一步之遥,当然能看得出眼前的少女确凿肉体凡胎。
可是她是什么东西,不重要。
她为什么在这,又为什么毫发无损,才最重要。
此人必是与妖鬼有关联。甚至它剩下的大半魂魄,都有可能在她身上!
他眸色凌厉。
少女不知先前哭了多久,睫毛被泪水打湿,沾在一起。和眼珠一样,黑压压的。她直勾勾盯着他,脖颈被割出一道血痕,也不懂躲避。
这和江述预想的不同。
一滴血珠滴落到剑上,顷刻间被蒸腾成血雾。他被这一幕刺了一下,下意识要别过脸,却又紧接意识到自己和其他蠢货一样,陷入了“妖女”的阴谋。
剑花一挽,空中升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焰。江述丢了剑,转而拎起岑见的衣领,要将她扔进火焰中。
人对于危险事物的逃避是本能的。
岑见根本不想再体验一次被火烧的感觉。
她死死抱住江述的手臂,四肢灵敏地顺势爬到他身上,牢牢挂住。
少年不仅不挣扎,反而抱紧她,直接带着她跳进大火中。
他凑在她耳边“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