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嫣一言不发,只是乖顺了不少,任由她拉扯摆弄,甚至也跟着一起四处敲门、寻找生者。

    为害人者找借口,简直是谬论!

    赵潜听着岑见的言论,眉头紧皱、额角青筋暴起,对她的厌恶更深。

    他迫于“主人”的威压,不能反驳,干脆离了她们三尺远,眼不见心为净。

    岑见只觉得有趣。

    这些修士,分明自己不大看得起凡人,偏偏同时又对凡人的性命怀有高得惊人的责任感。

    她来凡间不过几天,在没乱晃进城主府被坑的日子里,大多都是在观察人。

    也由此知道,真正的凡人是多脆弱的生灵。

    妖和修士都远远强于人,可这二者截然不同。修士将救人视作理所应当,是因为他们脱胎于人。

    可岑见知道自己只是像人,对这个群体毫无归属感,甚至没有强对弱的保护欲。

    为什么要救素昧平生的人?

    死掉不是因为技不如人吗?

    爱恨嗔痴,她全然不解。

    如果撕裂表面的伪装,其实江述最初的印象并没有错,她确实是彻头彻尾,冷心冷肺的妖女。

    能面不改色地剜下生人的心脏,也毫无动容地看着他人在面前死去,甚至如果被杀的是自己,她也只会愿赌服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情感波动。

    只是长大这么大,岑见最擅长的技能就是“学习”。

    在她出生的妖族四方城里,她从大妖身上学会对敌人冷血无情、一击毙命。

    在人间游荡时,她从路边的乞丐身上学会卖惨,从摊贩身上学会笑,从卖身的孤女身上学会哭,又从禹城那最长的一条河上,偶然瞥见的唱曲的歌姬那,学会装乖讨巧、曲意逢迎的皮毛......

    她们凡人啊,没一个是开心的。

    可修士,好像没一个是不开心的。

    岑见想不清楚为什么。

    修士与凡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是道心吗?

    思绪还没来得及再多流转,远处,突然传来极其细微的重物落地声。

    岑见和赵潜交换了个视线,他正经起来,飞速搜寻。

    “是这家!”

    他最终在一扇门前站定,再度敲门,依旧没人应答。

    “事已至此。”

    岑见的目光从大门偏移,落到这所院落相较于其他人家,低矮许多的院墙。

    赵潜一张俊脸黑了一半,忍着嘴角的抽搐,勉强道:“......翻墙擅闯他人住所,非名门正道所为。”

    “这个时候,就不要在乎你那根本没有的脸面了。”岑见叹气道,“要懂得变通呀,赵仙君!”

    赵潜偏过脸,宁死不屈。

    他脸上的线条单薄,双眸是弧度流畅的丹凤眼,生气时,莫名有些像不理人的狐狸。

    岑见懒得理他,转头问一直安静得像死了的人:“卫姐姐,你怎么看?”

    逄仪正盯着她的发旋发呆,视线猝不及防被一双葡萄似的眼睛占据。

    他才不在乎这群热要怎么救人、会不会违背仁义道德,反而因为她出格的想法,不知第多少次,对眼前的少女多了几分兴趣。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点头:“试试。”

    二对一,没有商量的余地。

    卫嫣不是外门有名的骄矜大小姐吗?!

    怎么一和岑见混一起,就也地痞无赖似的、将礼义廉耻丢到九霄云外?

    赵潜刚想再作挣扎,心脏一痛,显然是被某人动了手脚。

    他猛得回过头,愤恨地瞪着岑见的侧脸。

    岑见双手背在身后,偏过头,无辜道:“怎么啦?”

    “你也觉得我的方法很有道理吗?”

    好像正肆意拉扯着眼前人命脉的,并不是她一般。

    赵潜快把自己的下牙咬碎了。口腔里弥漫着腥甜的血气,他强撑着扯了下嘴角:“当、然。”

    该死的!等他想出办法挣脱这个所谓的契约,他一定要这个来历不明、诡计多端的女人付出代价!

    就这么愉快地达成了共识,岑见很满意。

    三人站在墙前。

    赵潜面无表情地向岑见伸出手,却没指望对方愿意被他抱上去。他想着这个女人顽劣不堪,甚至做足了被踩踏侮辱的准备。

    灯光照不到的暗处,男人深沉的眼眸中满是屈辱和恨意。

    岑见却压根没给他余光。

    她干净利索地挽好袖口和裙摆,一手攀住院墙突出的一角石壁,脚下一用力,轻而易举地蹿了上去。

    动作行云流水,瞬间完成。

    岑见刚一站定,就感觉身侧飘过去一个人。是赵潜。

    她没在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面向院落外,蹲下身子,向仍在墙下的少女伸出一只手。

    “需要帮忙吗?”

    逄仪鲜少仰视谁。

    半晌,他才握住了那只手。虽然说是“握”,实则只是捏住了一点指尖。

    岑见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轻而易举将比自己还高的人提了起来,一起越过院墙。

    不大的院落被各种杂物、柴火填满,几乎不给人下脚的地方,看得出院落的主人生活窘迫。

    猫儿叫似的呼救声,从房间里传来。

    走在最前方的青年这下毫不犹豫,破门而入。

    漆黑的里屋,仅靠几盏昏暗的小莲花灯,尚且只能照亮中央一小块地方。

    “有人吗?”赵潜试探道。

    “唔......”小女孩稚拙的呜咽从角落传来,怯怯的,“是仙人吗?”

    “是仙人来救我们了吗?”

    岑见走上前,光晕一点点随着她的到来,驱散角落的黑暗。

    她看见一个不过七八岁,身材瘦小,满脸是泪的小女孩,伏在两具同样干柴般的身体下,呜呜咽咽地抬起头。

    那两具身体,漏出的面庞皆已青紫,看得出中瘴毒的迹象,胸膛的起伏都已经十分微弱。

    “救、救救我阿奶,救救我阿爷好不好,他们、他们忽然晕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帮帮我,求你们帮帮我!”

    赵潜将两个老人抱开时,小女孩的死死攥着他们的手,不愿松开。

    岑见不明白。

    她一根一根,将小女孩的手指头掰开,又捏着她的下巴,将准备好的清心丹喂在嘴边:“吃了,就不会中毒、不会难受了。”

    她的指尖一丝力气都没有用。

    小女孩抢过丹药,急匆匆从地上爬起来,跑到被摆好的两个老人身前,似乎是想喂给他们。

    可是只有一粒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