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蔚蓝,夹杂着几分冬日特有的清冷和沉寂。
正午的阳光带着几分温暖的错觉,却又不足以驱散空气中的寒意。
海风带着微微的咸湿和刺骨的凉意吹拂着海岸,一群西伯利亚的红嘴鸥在低空盘旋,尖锐的叫声在空旷的港口回荡。
远处的货轮和船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宛如巨大的钢铁巨兽,在冬日的阳光下安然入睡,等待着下一次的启航。
......
“工作人员请注意,AD304爱达号游轮船底已停靠站台,请做好作业准备。”
“旅们,你们好!由平港湾开往新加坡方向的AD304爱达号游轮已经开始检票了,有乘坐本次游轮的旅,请您整理好自己携带的行李物品,到检票口检票,站台上船。持蓝色磁质船票的旅检票时请您右手持票,蓝色磁质票面朝上单张放入闸机口内,持粉红色软纸票的旅请您到人工检票口检票上船,老人、抱小孩及行动不便的旅也请您到人工检票口上船,携带大件行李的旅请您走宽通道通过。谢谢您的合作祝您旅途愉快!”
方照影穿着一身整洁的服务员制服,正在游轮三层的餐厅就位,耳麦传呼机里不间断传来人声。
“检票口准备就绪,正在核查上船人员信息,目前暂未发现目标。”
“舱走道监控、监听设备已到位!”
“顶层甲板,人手就位!”
......
这次任务情况紧急,为组织抓捕财神,平港市市局在最快的时间内上报,联合溪洲市禁毒支队和特警支队,形成了一支由跨区域、多部门精英组成的联合行动小组。
而在行动小组正式成立之前,还有一个小插曲。
江涛和叶文峰意见相左,在市局联合作战中心大吵了一架。
叶文峰说:“自从十二年前平港湾‘飓风’行动失败以后,我就怀疑警队里有内鬼!干我们这行禁毒工作的复杂性和危险性,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为了获取信息,为了打击犯罪,确实,我们有时候不得不在背地里培养几个特情线人。但是,这些线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把双刃剑,一旦他们被敌人收买或者受到威胁,就可能成为泄露我们行动计划的致命弱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那次行动的失败太过蹊跷——”
叶文峰说的很明白,甚至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
他指的是“内鬼”,骂的却是江涛。
江涛眼皮一跳,言辞冷静认真地回答他:“当年情报有误是个意外,谁也不知道财神那家伙还有另一套准备,但关于我的线人是市局安排下来的,可以相信。”
叶文峰完全不信江涛的说辞:“明人不说暗话,江涛,我认为这次BB机里的信息明显就是个圈套!飓风行动就是前车之鉴!当年财神利用内线向警方传递假消息,来了一招请君入瓮!最后害死了我们队里十几个兄弟......这么惨痛的教训,你到现在还不长记性!”
江涛背脊挺直,口吻中透露出不容动摇的坚决:“文峰,我理解你的心情。雷家彦同志的牺牲,不止是你,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过不去的坎!我可以替他去死,但怀疑自己人,我办不到!这次的情报,我跟顾局已经反复核实过,虽然存在风险,但也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唯一线索。这次行动,我必须去!如果你害怕行动失败,那么你完全可以留下来待命。”
叶文峰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文件都跳了起来,“混蛋!我跟你谈的是同一件事情吗!你以为我是因为怕死,才不参与组织行动吗!当年队里所有兄弟都去了平港湾码头,就我一个人留下来值班。凌晨三点多我接到上头电话,跟我说你们行动失败,让我去翻电话本,一个一个给牺牲兄弟的家属打电话!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绝望吗?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哭泣和质问,我反反复复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安静了两秒,江涛抬眼,对上叶文峰愤怒的目光:“文峰,还记不记得我们警队里冲锋时的顺序?结了婚有小孩的去最危险的地方,结了婚没小孩的紧随其后,没结婚的年轻人只能往后靠......当年,你没结婚又是个新警,知道‘新警’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还有无限的潜力和未来,意味着你是我们的希望。所以,当年让你留下来值班,是我们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保留队里最后的一份力量。”
叶文峰沉默了,抿着唇,咬着牙,足足沉默了有一分钟,“可是现在我明明已经结婚了,有后代了,为什么顾局还是不把总指挥的任务交给我?!”
江涛惯常僵硬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柔和,“因为我还没死,我还可以为你的平安负重前行......等我死了,就能轮到你了,叶文峰同志!”
......
“爱达号”游轮即将启航的前夜,江涛作为此次行动的总指挥,紧急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
经过一整夜的作战部署,行动小组已经提前上船踩点、待命。
为了不打草惊蛇,所有成员化整为零,分散在游轮各处,或伪装成服务生,或混入游之中。
方照影捂着右耳,让自己在嘈杂的环境音中能够听清楚队友的话——
“头等舱餐吧的情况如何?”
方照影刚要说话,耳道里便抢先灌入一声清冷的回应,“已就位,暂无游登入。”
抬头一瞥,视线里刚好撞上邵景诚那双桀骜冷肃的眼神。
他带着口罩,身穿暗红色西装,一副标准的酒保模样,笔直地站在吧台酒柜前,手中熟练地调配着一杯鸡尾酒,根本让人瞧不出他是个警察。
说来也怪,方照影看着他这身行头,莫名觉得他要是不干这行,改去开家酒吧,就凭他这张俊脸,指定能吸引不少小姑娘,日子肯定会比现在过得滋润许多。
不过,这些想法要是被邵景诚知道,他绝对会嗤之以鼻。
方照影刚进警校那年就听人说过‘邵景诚’这个风云人物——
邵景诚是烈士遗孤,家里三代有十四人从警,父母因公殉职之后,他就在太姥爷身边长大。
据说他的太姥爷也是个厉害的人物,以前是抗美援朝的爆破英雄,家里的军功章多到上衣挂不开,只能挂在裤子上。
衣服能挂的极限,不是老兵的极限。
邵景诚曾经开玩笑似的跟方照影说,他家老爷子八十多岁了,天天闲得发慌,嚷嚷着要去真枪射击馆里去玩。平时连抽根香烟都手抖,扛上枪子弹突突突往外冒,一点都不把枪的后坐力放在眼里,恨不得再去三八线上浪一回。
倒不是夸张其词,当年抗战时中国志愿军的轻步兵有多强,恐怕现在的人都无法想象。
当全世界都觉得中国不会出兵朝鲜,认为中国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国力疲惫,无法再承担如此重大的国际责任时,上百万志愿军却毅然决然地跨过了鸭绿江中朝边境。
这些志愿军还大多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冲锋号下无懦夫,号声一响,无畏无敌。
那一代人打了三代人的仗,用血肉之躯抵抗美军饱和的火力攻击,以大规模大纵深的战术杀出了和平的当下。
他们让后辈知道——
武器只能武装双手,但是精神可以武装全部。
这样的家世背景,让邵景诚养成了一股无人敢编排的傲气。
不过他的傲气是与生俱来的,并非凭空而来。
刚入校时,无论是体能测试还是专业技能考核,他的实力和同届学生相比都显得尤为突出。
直到后来,方照影出现了。
输给方照影,邵景诚自然是不服气的,更何况那时候方照影还是他的学妹,是个女人。
方照影刚开始也瞧不上邵景诚,觉得他目中无人、自视甚高、小看女人。
两人暗戳戳较劲、比赛,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两人竟然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友。
有方照影的地方,必有邵景诚的出现,这几乎都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白驹苍狗,时光卷起遥远的海浪,风一刮就将回忆捎到了今天。
那些看似已经淡忘的话语,都变成了转瞬之间的当下——
“方照影同志,任务在前,我们暂时休战,请务必对共同的使命忠诚!”
想到这里......方照影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眼前恍惚浮现出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眨眼间,餐厅里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游。
游轮上的广播系统已经宣告停止检票,庞大的船体缓缓驶离港口。在几乎微不可查的离心力作用下,方照影感到有些头晕,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失去平衡就要往下倒去。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从摔倒的边缘拉了回来。
“小心!”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方照影抬头一看,是邵景诚。
隔了几秒,邵景诚轻轻放开方照影,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微微皱眉道:“你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
方照影强打起精神说:“没事,可能是船刚开动,有点不适应。”
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责备,但更多的是担忧,“实在撑不住就去监控室待着,这里我一个人就能应付。”
方照影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
邵景诚见她执意如此,没有再多说什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半晌,方照影往前走了几步,眼前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穿过不算拥挤的人群,落到了一个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之上。
她的心猛地一紧,她认出了那个人——
正是消失了好几天的唐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