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唐易,爱上唐易。
方照影想起自己和唐易之间的种种——
初次见面,他躲在她身后,得到了她的庇护;久别重逢,他却温柔地擦干了她的眼泪说‘我信你’。
质疑他的真心,害怕他的离开。
他总是出乎她的预料,对于他,她似乎永远预判不到正确答案。
可是,这才是那个最特别的唐易,不是吗?
“小影,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唐易的话在方照影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方照影内心滞塞,想努力忽视他,却还是搭话道:“嗯,我想认识全部的你......”
唐易自然地握住了方照影的手,牵着她坐在了床沿,五指交叉,指尖摸索着她手背上的关节。
一瞬间,方照影突然觉得:
其实,他们像这样沉默到天亮也很好,谁也不要将秘密讲出来——
“我出生在溪洲市平临县的白水村,父母祖辈都是本本分分的养殖户。1998年,我的亲生父亲举报了村里的一个大户,那个大户叫程炳红,他在村子里承包土地,带头种植非法植物。那时候,村民们都不懂这些叶子的危害,有些村民可能知道但是为了赚钱都选择闭上了嘴巴,只有我父亲站了出来。”
“程炳红入狱之后,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程炳红背后有黑道势力,他的党羽恼羞成怒,开始对我父亲进行各种打压和报复。那年我才8岁,我亲眼看着我的亲生父亲被人打死,我妈跪在地上给人磕头,求他们放一条生路......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当时的场景,除了恐怖和血腥,没有更好的形容词......”
“后来,那群黑社会可能跟我妈达成了什么合作,他们进了我妈的卧室,把门一关,我在外面隔着门板,听见我妈在哭,她在喊疼。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躲在家里平时吃饭的餐桌下面抱着桌脚哭,却不敢哭出声......临了,那群男人一个个从房间里走出来,他们脸上带着满足狰狞的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是在宣告着他们的胜利......可是他们不是人,他们根本没想过给我们留活路,他们抓着我的衣领,勒着我的脖子,嘴里骂我是‘婊子生的仔’!”
“好在这个时候,警察来了——是我报的警。”
“光天化日,大白天,我爸被人在院子里打死,我妈被人拉到卧室里强|奸,隔壁邻居却关死门窗,年轻力壮的同乡没有一个人敢挺身而出......即便是警察来了之后,那群黑社会也没在怕的,他们嚷嚷着自己头上有人,花几万块钱就能把这件事铲平!我妈听了以后害怕的不得了,她都没时间给我父亲下葬,当天下午就抱着我逃出了白水村,逃出了平临县,跑上了大路......”
“我妈不知道能带着我去哪里,兜里又没钱,去隔壁平港市最便宜的火车票也要五十多块。我妈脸皮厚膝盖骨软,跪在地上学人家乞讨,最后讨来二十五块钱,刚好能买一张半价优惠的儿童票。眼看着当天晚上最后一班火车就要开走了,我妈就跟我商量,她让我拿着票先走,她等第二天再过来找我......我知道,她是在骗我。我不肯走,她就急了,她就打我,她就把我往火车上推......”
“这个时候,有个特别高大的男人出现了,他把我抱起来,质问我妈为什么要把我丢掉——他误以为我妈是那种没良心的女人,要丢掉自己的孩子。后来,我妈花了好一顿功夫才把事情解释清楚,男人很善良,他说可以帮我妈买一张火车票,送我们母子去想去的地方。”
“可是我妈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她又能带我去哪里。我就大着胆子跟那个男人说‘有多远去多远,中国最远的地方是哪里,我们就去哪里’。男人只当我童言无忌,他说‘中国最远的地方在边境,那里不安全’。我就问他什么地方最安全,他说‘最安全的地方,是家’。我继续问他‘要是连家都没有了,那还能去哪里’,他接着就不说话了。我以为是自己太多嘴,不该和陌生人说这些话。火车马上就要开了,结果那个男人突然跟我说‘快上车,你们跟我走’!”
“先上车后补票,我们敢跟他走,他也敢收留我们......就这样,我们成了一家人。”
说到这里,唐易停顿下来,侧眸撞上了方照影的视线,竟有些后悔说了这个故事——
他温柔地抬手抹掉了她眼眶里快要兜不住的泪珠,轻笑着问:“怎么哭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小时候还挺可怜的,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难过。痛苦的日子忘得很快,那个男人给我和我妈在平港租了一个房子,我们的日子在慢慢变好......对了,忘记说那个男人的名字了,他叫何尧琛。”
“何尧琛跟我们说,他是个孤儿,小时候被一个老渔民收养,没上过学。长大后,他被老渔民送去边境当了几年兵,退伍之后,他就干起了海员的活计。几年前老渔民去世了,他也就没了家。我就跟何尧琛说,‘要不然你来当我的爸爸,我们就这么搭伙过日子吧?’何尧琛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我不懂事,这还没问过我妈的意见,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随随便便跟一个小爷们嘎嘎把事情拍板了呢?”
“其实,我早就知道何尧琛不是一个普通的海员。他的皮肤确实很黑很糙,但完全没有海腥味,不像个常年生活在海上的人。那几年,电视里经常放《无间道》,我就悄悄问他是不是警察的暗线,是不是梁朝伟的那个角色。他不承认,他说他分别比梁朝伟还要帅,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程炳红被我亲生父亲举报入狱之后,警方没能完全切断他的走私销售网络。于是何尧琛作为警方的暗线潜入了程炳红残存的犯罪组织中,他一边跟那些恶势力周旋,收集着关键证据,一边保护着我和我妈。我们其实也是警方计划中的一环,目的是为了引出更深层次的犯罪分子。只是这一切,他从未向我们透露过半分。”
“2004年,何尧琛给溪洲市禁毒支队传递情报,和警方里应外合抓住了毒枭财神的弟弟姚龙,可惜姚龙自杀,最重要的制毒窝点线索断了,财神也不知所踪。何尧琛虽然立了功,但是差点暴露身份。组织为了保护他,给他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让他用最快的速度撤离平港,前往上海落户。自此,我和我妈也拥有了新的身份。何尧琛接纳了我们,他收养了我,让我成为了他的家人。”
“最后的故事发生在2008年,何尧琛接到了组织的电话。他们得到消息称,财神将再次在平港现身交易,他们认为何尧琛是最有条件、最合适的卧底人选。何尧琛出任务的那天晚上,我在学校上晚自习,冥冥中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听出来那是何尧琛的声音。科学没法解释的是,我预感到家里出事了。”
“那一年,我刚好18岁,上的是寄宿制高中。学校管理严格,不让带手机,我就半夜趁着宿管睡着之后偷偷溜出去,用路边的公用电话给何尧琛打电话。电话隔了好久才接通,可是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传来一阵阵手指敲击木板的声音——”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那是何尧琛从小就教过我的摩斯电码。他被人控制了,不能说话,只能用这种方式给我传递信息。”唐易说到这里,咬了咬牙关,整个人身上的低气压冷得可怕。
方照影视线模糊,一切都变成光晕,就像一场短暂的假性近视,声音哽咽道:“他那会儿是不是已经被财神......?”
话还没说完,唐易便知道她想问什么,接话道:“何尧琛的身份大概率被财神团伙发现了,他们将他关在船舱里进行了非人的折磨,他没想到我会打电话过来,出于对我的保护,他用最后的力气毁掉了电话卡、将手机格式化......”
方照影问:“那你父亲,我是说何尧琛,他给你传递的摩斯电码是什么?”
唐易垂手,在床沿木板上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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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照影仔细分辨,蹙眉道:“225876......这是什么意思?”
唐易看着方照影,那双眼睛像是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却又突然化作狂风骤雨前的天空,情绪翻涌。
他指了指她的胸口,说:“六位数的编码,你应该很熟悉才对。”
方照影瞳孔微怔,恍然道:“这是......他的警号?”
225876,这是人民警察何尧琛,这辈子存在过的唯一证明。